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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文化專欄

憶起回家 muskun kata kulumah─記「崁頂百年展」(上)

文/ibu istanda takiscibanan(胡郁如)‧圖/【崁頂百年‧憶起回家】策展團隊提供

「一場崁頂百年遷移展的說明會,拉近了我們和耆老們的距離。耆老們的聲音給我們前進的動力,耆老們的笑容給我們很大的鼓勵,謝謝你們聽我們說;謝謝你們用手指點。因為各家族青年志工不足,所以請耆老們耐心等候。因為每個家族都要問,不會忘了你們。但是還是希望每個家族的青年能夠一起加入崁頂百年遷移的工作,自己家族的青年訪談自己家族的耆老意義更大。」

第一場說明會結束後,我感動地寫了這篇感謝文。耆老們的現身給我們繼續前進的動力,耆老們一開始的疑惑,漸漸不在,反而是用更信任的方式讓我們繼續做下去。布農族一直以來就是以聽領導人為主要意見的民族,並且也以男性為主。我是一個沒有身分的青年,同時也是回鄉婦女,在部落要串起大家一起來做這件事,確實是個很大的突破。所以我一直很希望是部落的青年男性來擔任整個崁頂百年遷移展計畫的主持人;但是卻始終找不到,我在想可能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無法有更多心思投入在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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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人ibu istanda,是這次展覽的重要靈魂人物。

我也邀請部落的青年一起來參與,看見他們似乎開始想要為部落做些甚麼事,但是礙於他們的身分是學生,無法花很多的時間待在部落。但是我們如果不做,就永遠都沒有人去做。

在部落訪談期間,聽到最多的就是:「我們之前常常被訪談,但是都不知道是誰在訪談我們,他寫甚麼我們都不知道。」這種話讓我感到很悲傷,為什麼別人比自己還了解自己呢,自己的身世卻是從別人的口述中傳下去。外面來的訪談者往往都是以一個人的說詞,就代表是整個部落的說詞;或是讓看到這些訪談的人,以為這就是整個部落的樣子。

當發現歷史文獻在寫自己的部落,就會越想去了解當時那個年代

位於海端鄉的崁頂部落,離關山火車站只有五分鐘的距離,是我成長的故鄉。但是關於故鄉的歷史,卻是在我到外地讀書再返鄉以後,才真正的了解。從「里壟山的由來,再到這個部落為什麼叫崁頂」,「日本音樂學者黑澤隆朝,如何把1943年在里壟山採集到的pasibutbut(祈禱小米豐收歌)介紹給全世界讓布農族音樂聞名」,這是我在學校未曾聽過的歷史。誰想要去聽課本上那些與自己沒有血緣的成功者呢?如果歷史課本就是在寫我的部落,我相信我的歷史會學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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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ibutbut(祈禱小米豐收歌)透過日本音樂學者黑澤隆朝讓世界聽到布農族的感動。

幸好現在有網路,只要查幾個關鍵字,就可以蒐集到與自己熟悉的事跡。感謝日本時期記載了里壟山的故事,那個年代的陌生事跡是我如今生活的地方,而以前的樣子和現在的差異,我已經無法去想像。當我從網路上查到,1917年就已經有馬加里碗社的布農家族發現崁頂部落這裡土地肥沃、適合種植小米而且獵物很多;再從耆老口中聽到他們當初為了要守護這塊土地,開始與異族對抗、日夜站崗守衛的故事,似乎那樣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要不是耆老的口述,我對於部落過去的想像,可能只是停留在種植小米的生活、打獵的生活。從訪談耆老當中,我湧現出深深的感恩,感恩這個家族的守護,才有今天這塊肥沃之地留給我們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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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坊過程中,耆老分享著過去家族遷徙的過程與路徑。

耆老們的故事及話語都是經典名句

我們剛開始只有進行遷移史調查的部分,但是在訪談的時候,長輩一句話點醒我們:「你們來問我已經慢了十年了,以前的事情我們都已經不知道要問誰了,我也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所以我們只能用印象中長輩曾經提過山上老家的樣子及地點,來試著再次喚起他們的記憶。聽他們開始描述山上老家的樣子,看起來反而比起問他們已經不知道怎麼敘述的遷移史還要容易些。

描述的過程都會出現很多關鍵字。像是istanda 家族描述著曾經跟著爸爸去過山上的家,到家之前會有小溪,小溪裡有很多苦花魚,走在一條日本人做的路……等。我們翻閱著番地的地圖,讓阿公找回回家的路,阿公又一再說著:「我們是從崁頂後面尖尖的山順著溪谷下來。」等我們用Google Maps畫好地圖後,阿公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們,不發一語看著祖先遷移的路跡,眼角泛著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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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著部落的故事、耆老的回憶,慢慢讓部落族人了解那份渴望與堅持。

在部落訪談時我曾經聽過兩極化的說法,一個是利用計畫賺錢,一個是做部落文化工作者不好賺,我想這都是過來者的心情。有一句話和大家分享,只要記好一句話:「我能給與這個計畫多少的價值,是少於還是多於?我能在部落立下多大的足跡?我能為部落做到多少呢?」如果你愛你的部落,你會不去計較得到的有多少,反而會收到比錢還更有價值的回饋。在這個參與訪談策展的過程,我收到最大的回饋就是阿公阿嬤對我比讚的大拇指。

還記得剛開始在部落訪談時,受訪者說既然要去拜訪,就要準備檳榔跟酒,然後又問:「你們幹嘛要了解我們家的故事?」但是在我們一番解釋之後,似乎被我們的行動力感動了。我們要訪談紀錄家族故事的行動,似乎在部落也開始傳開,大家都紛紛報上「我的家族還沒有被採訪。」

採訪到最後一個月了,還沒排到時間去訪談的叔叔對我們說:「我等你們一年了,我想說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呢。」聽完這句話很愧疚也很難過,因為自己的不積極害得叔叔等了我們一年。還好叔叔並沒有放棄我們,還是跟我們說了很精采的故事。

耆老們的述說,其實就是在訴說崁頂的歷史

從獵區探查、部落的訪談、老照片分享開始,每個耆老的故事根本就是活生生的歷史課本,他們的故事都是在驗證當時的政策。其中tama dastal(dastal爸爸)胡登記阿公是當年唯一一位親身走過遷移路段,現在也還健在的阿公,於是我們用了很破的母語,問了阿公當初是怎麼過來的,阿公開始說起當時的故事:

大約晚上十點左右,我們帶著小米、鍋子、篩子,還有很多日常生活會用到的東西連夜走路下山。

天很暗,我緊抓著爸爸的手,先是下切到dahdah(轆轆溫泉)一直下坡下坡到河谷,然後過了河谷,就開始往上爬,我們順著日本人走的路,彎來彎去爬到下馬駐在所,在這裡休息一下下。我們就開始順著日本人做的路走路到新武,到新武之前會先經過日本人做的木橋,然後再到新武的舊部落,我們在新武的舊部落等要來接我們的牛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多人還是帶了太多東西,所以牛車開得很慢很慢。經過海端後,再繼續慢慢地往南開,經過德高的時候,因為第一次看到火車,nas tama muz(已故的muz爸爸)就開玩笑地想要跟火車跑步,牛車慢慢地駛入崁頂。

已經有日本人蓋好的房子了,開始分配家戶。你的阿公跟阿公的爸爸就是跟我們一起下來的。

沒想到我竟然可以在胡登記阿公的口述中聽到我阿公的故事。部落的故事就像是拼圖,有人選擇記憶他最想記憶的片段,有人記憶他不想說的片段,當越來越少人知道這些重要的故事,以後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任何故事,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將每一段故事都盡量拼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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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記錄百年故事,ibu更將這些故事分享給崁頂國小的孩子,讓孩子了解你的名字、你的家族。

我依循阿公的口述畫了一張地圖,畫好給阿公看,阿公對我說:「ibu,你現在已經有地圖可以回去山上的家了。山上的家在dahdah(轆轆溫泉)附近,要記得拍照,因為那裏很漂亮。我現在已經沒辦法走回去了,除非有飛機。

原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幫他們把故事寫下,讓後代子孫可以透過圖文及影片看見自己的祖先,就像是1943年黑澤隆朝錄下了崁頂的pasibutbut, 讓活在不同時代的我們可以聽到那個與自己血脈相同的聲音。也因為有他,崁頂的pasibutbut(祈禱小米豐收歌)聞名全世界,讓身為後代的我們,感到很驕傲。不同的人參與著紀錄崁頂的歷程,是我們的責任、義務跟權利來記錄我們部落的聲音,紀錄長輩的故事與叮嚀,傳給日後一起有緣成為崁頂的家族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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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u一家人持續在跟著部落一起成長,生活在他們所喜愛的這片土地這個家。

一個人是唱不起pasibutbut的

回想起一年多來的過程,初期的自己,因為害怕與長輩近距離接觸,所以能夠拖延就拖延;中期的自己,因為孤單覺得好累,甚至一度想要放棄計畫;後期的自己,在長輩跟夥伴們的陪伴一同前進,才慢慢導正自己對於部落的存在感。

「一個人是唱不起pasibutbut(祈禱小米豐收歌)的。」這句話一直是我們團隊裡互相打氣的一句話,團隊裡每個人都不是為了這個計畫而做計畫,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因為是部落的事,所以大家都想要為部落做點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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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到一群人,故事未完待續。

很多人問,你們是如何和青年一起工作,我們回說,就傻傻地做吧!當越來越多人看見,就會越來越人想要知道你們在做甚麼,很多的負面聲音就讓他們去說吧!不要解釋一切,用行動力讓大家看見,用感動觸摸他們的心房,他們自然而然地也就會和你一起做下去。

每個人的努力都是因為崁頂值得被人看見,2018年4月5日這一天,史無前例的「崁頂百年‧憶起回家」就在部落開展了。感謝願意協助崁頂百年展的任何一位,我們很希望只要你有任何屬於在崁頂的故事,都可以來告訴我們繼續紀錄下去(未完待續)。

參考資料

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崁頂百年展策展實務工作坊:「來做部落主題展」

「崁頂百年展」官網

「崁頂百年展」粉絲專頁

原住民族電視台東海岸之聲第228集 崁頂百年憶起回家 影像記錄部落容顏

自由時報「憶起回家」布農族青年策展 回顧崁頂部落百年遷徙史

自由時報〈南部〉部落遷徙百年 崁頂青年策展說故事

中國時報布農青年策展 回顧崁頂百年史

20180406 公視手語新聞 崁頂百年遷徙史展 台東布農15家族聚會

東台有線電視台20180406 協辦崁頂百年特展 史前館將助族人找回記憶

(本文作者為「崁頂百年‧憶起回家」特展策展人,蓋亞那工作坊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