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品放大鏡
館藏十件文物小故事:人獸形玉玦、有槽石棒與德氏水牛化石
人獸形玉玦/葉美珍
人獸形玉玦為「臺灣國寶」之一,是卑南遺址石板棺內的陪葬品,出土時置於棺主頭部之側。玉耳飾以臺灣玉片鏤雕而成,形象為雙人雙手叉腰,頭部頂一「獸」之形象,獸形口微張、豎耳、拱背、翹尾。人形為雙人並立,圓顱、雙手扶腰際,兩腿開立。雙人底部各立於一橫條,橫條飾之下各帶一圓突,膝部帶修飾線條,除彰顯腿膝略彎曲之靈活性,亦點出膝下或有綁腿之可能性。此一標本使用之時獸身曾斷裂,斷裂兩端各作一小修補孔以持續使用,高70.4mm,寬 39.6mm,厚4.5mm,重 16.7g。
此類耳飾流行於東部史前時代之玉器盛行時期,距今2800年前至2300年前(葉美珍2010),約當春秋戰國至秦漢時期,中國正為龍、鳳、螭虎等鏤雕玉璧及玉珮之盛行時期。
人獸形玉玦不僅出現於卑南遺址,還出現於幾處遺址,包括臺北芝山岩遺址、十三行遺址、宜蘭丸山遺址、屏東chula遺址等都有出土,近年花蓮縣大坑遺址、港口遺址亦出土人獸形玉玦。上述遺址總計30多件,分佈範圍涵括臺灣北部、東部及南部。其中卑南遺址包括本件國寶在內,至少出土6件標本。其中卑南遺址早期出土3件人獸形玉玦(宋文薰、連照美1984:160-162),而卑南遺址搶救發掘期間石板棺出土1件雙人獸形玉玦,1件「多環獸形玦」及1件「單人獸形玦」。
此型耳飾在各遺址都是稀少而珍貴的玉飾,作為陪葬品的機率很高。其形象屬於當時臺灣地區特有的設計風格,富含文化意義。最直接的解讀是雙人頂一獸,有如二人獵得動物(如雲豹)後得意示人,顯示合作精神,並誇耀所得獵物之珍貴性,也就說重點在於雙人,「獸」只是代表資源富饒的獵物。
但是動物被獵後應該是垂頭喪氣地呈現死亡狀態,這隻動物可是尾巴翹起,口部微張,精神抖擻地站立著,真的只是獵物嗎?
事實上臺灣史前文化中出現之刻劃獸形玉飾除「人與獸」題材外,還出現超過6件玉飾單獨表現「獸」的題材,包括獨立的「獸形」玉片;有4至 8隻「獸形」突出地站立於圓玦外廓之耳飾;以及「多環獸形玦耳飾」等等形式。
其中從帶「獸形」突飾之圓玦耳飾可以看到對於「獸」形的不同詮釋。花蓮縣港口遺址曾出土1件耳飾殘件,有別於常見的拱背獸形,小小的「獸形」口微張、豎耳、直背、翹尾,簡單線條刻劃出精準獸形,充滿生命活力與躍動之美。
即使是「人與獸」的題材,各遺址人獸形玉玦除了在玉質、體積、加工方式等有所差異外,不論獸形與人形都有其個別變化形制。在人形部分,人之基本形狀不變,但可分雙人與單人形式,多數玉耳飾標本為雙人,極少數為單人;而在獸的形象方面,獸的身軀與尾巴大多不變,獸形頭部作了變化,例如宜蘭丸山遺址的耳飾之「獸形」頭頂上還有一隻同形但體積縮小之「小獸」,顯示神話色彩。綜觀這二大類題材,會發現玉飾描繪的重點似乎在於「獸」。
如此一來,「獸」似乎有其深層文化意涵,相應的解讀是,這隻「獸」是具有能量的,前後肢各與人的頭部重疊,有如四足著地的「獸」從前後肢各逐漸幻化出一人來,雙人頭部已出現,獸形身軀仍清晰展現,顯示獸與人有著傳承之緊密關係。這二人雙手叉腰,活力十足地行進或舞蹈,象徵生命的繁衍,因此訴說的似乎是此獸為族人之祖先的故事,亦即該部族起源的神話。
不管是「獸形」或「人獸形」玉玦,獸形差異除反映工匠詮釋方面的差異外,也表示象徵祖靈的動物在大同中可能有著小差異。單就基本之獸形來說,活動時會具有豎耳、張口、直背或拱背、翹尾等特徵之獸形除貓科動物外,也不能排除犬科之可能性。
臺灣原住民族有許多關於動物祖靈之神話故事或傳說,例如魯凱族就擁有兩種傳說,分別指出雲豹、獵犬帶領族人建立新部落,傳說中的雲豹與獵犬都具有靈性,指引、幫助族人找到新的居住地。此外,中國西南地區瑤族則有著名的盤瓠犬神話。盤瓠犬為瑤族祖先,盤瓠犬不是犬,而是龍化成犬之形象,其靈力與能量更加廣大。人獸形玉玦似乎正訴說著類似的故事。
有槽石棒/黃國恩
市面上有一種用來拍打肉片的鎚子,只要在煎烤之前用鎚子上的凹凸面拍打肉片,烤起來的肉會更加軟嫩好吃。在本館的臺灣史前史展示廳展示了一件一端帶有菱格狀凹槽,而另一端是握柄的石棒,看起來有點類似這種用來錘肉的廚房用具,難道臺灣史前人和我們一樣用這個東西來處理肉品了嗎?「當然不是!」考古學家會這樣跳起來大叫。
這件文物在考古學上稱之為「有槽石棒」(Grooved Stonebatten),這是以它的外形來命名的。學者們依據民族學資料推測它是一種製作樹皮布的工具,因此有的學者直接稱它為「樹皮布打棒」(Bark Beater)。展場的這件有槽石棒出自於卑南遺址,直接從外觀就可以猜到它的使用方式,使用者握著握柄,用有溝槽的那一面拍打樹皮,溝槽可以弄鬆樹皮纖維,將樹皮與木質部分分開來後攤平,接著再繼續錘打樹皮,把原本互相糾纏的纖維鬆開整平,最後就成為一塊樹皮布了。
臺灣出土有槽石棒的數量相當少,但是在臺灣北中南東各遺址都曾出現。這個現象說明了在臺灣各區域的不同史前文化中,都有使用樹皮布的情形,但一般考古遺址中不易存留樹皮這種有機質的遺物,因此有槽石棒就成了研究樹皮布的重要證據。
根據學者研究,樹皮布打棒在考古上最常見於亞洲東南的島嶼與大陸沿海地帶,大致就是南島語族的分布範圍,而在大陸的內陸區域則極少有樹皮布打棒。這似乎說明了南島語族與大陸地區其他文化在服裝文化上是不同的,而樹皮布打棒及製作樹皮布的技術也就是南島語族相當重要的文化特質。至今太平洋仍有部分島嶼擁有精湛的製作樹皮布工藝,像是本館蒐藏的南太平洋南島民族的樹皮布就是十分精美的藝術品。
樹皮布是史前人取得衣服材料最簡易的方式,而後隨著紡織技術的演進流傳,人們已不需要用樹皮布來做衣服,但有趣的是,使用了數千年的樹皮布傳統卻沒有因此從生活中消失,以現今太平洋上南島語族的例子來看,樹皮布轉而成為具有社會意義的東西,例如在生命禮儀、祭祀或儀式性的交換行為中,樹皮布就是重要的物件之一。1960年代以後,大洋洲地區樹皮布也在觀光事業的推動下,搖身一變成為觀光紀念品。至今在許多地方,包括臺灣,仍有一些人繼續製作著樹皮布,讓這項技藝成為各地珍貴的文化資產。
從有槽石棒(樹皮布打棒),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一個跨越千年仍在使用的工具,更是一個經歷千年,流傳甚廣,至今仍持續進行的樹皮布文化傳統。
「德氏水牛」化石/黃國恩
在本館臺灣自然史展示廳中的「冰期」展示室中,有關於臺灣在冰河時期的一些動植物的介紹,德氏水牛是其中之一,而在臺灣史前史展示廳中,也展示了更新世晚期的澎湖海溝動物群化石,其中也以德氏水牛的化石做為代表。
德氏水牛(Bubalus teilhardi)最早發表在1932年楊鍾健和法國地質學家德日進的論文中,其中的「德氏」就是指德日進,用以彰顯德日進先生對中國古脊椎動物學研究的卓越貢獻。德氏水牛最早是在北京周口店第一地點所發現,後來在周口店第十三地點也有被發現的紀錄。這種更新世時期在大陸北方的動物怎麼會出現在臺灣海峽呢?
若不是冰期的緣故,它們不會和臺灣有什麼緣份,我們也不會有機會在博物館中看見這個從海中撈起來的化石。但是是什麼樣的機緣讓它們沈入海中,又被撈起來重見天日的呢?
距今大約四萬至一萬年前,臺灣正處於更新世冰河期晚期的階段,當時天寒地凍,海平面比現在下降約110公尺,臺灣海峽尚未形成,臺灣與大陸是相連在一起的。既然土地相連,也就是動物及人類可以用走的來往臺灣及大陸之間,而當時的德氏水牛以及一些原本生活在大陸北方的動物,在寒冷氣候的驅使下,為了避寒也為了獲得更豐富的食物資源,紛紛向南遷移,臺灣海峽當時正是牠們的棲息地,當然這裡也成了它們死亡之後的埋骨之所了。經過了很久很久以後,它們的骨頭成為化石,直到近代臺灣漁民再度將它們從澎湖海溝中撈起,成為收藏家及博物館的藏品。
漁民從澎湖海溝撈起的十幾種動物化石中,以古菱齒象、德氏水牛和四不像鹿的數量最多,古生物學家依據這批動物群組合特徵命名為「澎湖海溝動物群」。有趣的是,除了動物化石外,與這些化石一起撈上來的還有少量人類肢骨和具有明顯人工砍痕的四不像鹿鹿角。從這個證據我們不難想像,以狩獵與採集為主的舊石器時代人類有可能跟隨動物群自北方南下,德氏水牛很可能就是當時人類的獵物之一。而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知道在更新世晚期臺灣與大陸相連時,有比臺灣舊石器時代長濱文化同時或更早的人類曾在臺灣澎湖海溝附近生活著呢!
一個已滅絕的物種,一個已消失的史前文化,一起在博物館展示著,共同見證這個冰期的年代。
參考資料
宋文薰、連照美,1984。〈臺灣史前時代人獸形玉玦耳飾〉,國立臺灣大學考古人類學刊44:148-171。
宋文薰、連照美,1988。《卑南遺址第11-13次發掘工作報告》。國立臺灣大學考古人類學專刊第十二種,臺北: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人類學系。
葉美珍,2010。〈臺灣東海岸新出土獸形玉飾初步研究〉,《2009南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165-184,臺東: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葉美珍,2011,〈史前時代樹皮布的想像──從卑南遺址近年出土「有槽石棒」談起〉,《打樹成衣:南島語族的樹皮布及其文化》,臺東: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張至善,2011,〈南島語族與樹皮布文化〉,《打樹成衣:南島語族的樹皮布及其文化》,臺東: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水下考古與臺灣陸橋動物群」系列文章,詳見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網站之>學習資源>考古與人類>考古>水下考古與臺灣陸橋動物群。
張至善,2008,〈冰河時期的臺灣〉,《文化驛站》23,臺東: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本文作者葉美珍為史前館研究典藏組副研究員、黃國恩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助理研究員)
本文亦發表於「史前館粉絲頁」,歡迎分享討論!
觀看本期其他文章
-
南島文化專欄
-
南島文化專欄
-
博物館花絮
-
搶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