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至主要內容區
Mobile Menu Button 全文檢索

博物館頻道

物、儀式、花朵的氣味:「我們/Women的歷史之前與之後」特展側記

文‧圖提供/呂憶君

前言

臺灣解嚴後,原民意識抬頭,以藝術建立主體便成為可能;再加上政府以資源挹助南島藝術的發展,原民創作也更加蓬勃。在這大環境的前提下,原民女性藝術家創作的動機,不純然只是個人的實踐,更涉及身分認同和文化溯源。這次史前館與臺灣女性藝術協會合作舉辦的「我們/Women的歷史之前與之後」特展,邀請了18位女性藝術家參展,其中6位具原住民身分。以下我從這次受邀展出的Eleng Luluan(安聖惠)、Aluaiy Kaumakan(武玉玲)、Milay Mavaliw(米類•瑪法琉)三位原民女性藝術家的作品,來談她們如何反芻離鄉、漂移、回流的生命經驗並將之轉化為創作養分。

女性勞動與物的價值

近年來Eleng Luluan的創作探討女性勞動及物的價值。這次展出的作品《Gibaili-生命的傳承》就是她親眼目睹姪子的女兒從媽媽的子宮出來的過程,有感於新生命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悸動,她以魯凱族頭飾和子宮表達出世代的傳承。在她小時候的記憶中,魯凱族女性的手總是停不下來的。部落婦女忙於生計外,做傳統服飾時才有個人專屬的時間,婦女不眠不休完成服飾,就是希望能將服飾本身及服飾代表的意義傳承給下一代。

為了創作《Gibaili-生命的傳承》,Eleng使用多種不同材質。她提到臺灣家庭代工盛行的1970年代,部落婦女進入平地工廠工作,結婚後她們回到山上也將代工及毛線等新材質帶入部落,而這些新的外來纖維材質讓魯凱服飾增添更多樣的色彩。

雖然那些纖維物資在外面的世界裡是工業化大量生產的廉價品,但對當時魯凱族人來說,這些物資卻是彌足珍貴的。Eleng利用這些素材如毛線、遺棄的生活物件等創作,一方面回應人們愛物惜物的過去;另一方面,則是來自她愛撿東西的癖好,在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的狀態下,她想透過創作和這些物件好好地告別。

對她來說,勾織過程的那種身體感就很像從平地一路返回家鄉(舊好茶部落)的感覺;在往上攀爬的過程裡身體不斷移動,猶如手在支撐身體的同時一路往前勾織,只要掌握定點就能找到前行的路。

Eleng Luluan(安聖惠)的作品
Eleng Luluan(安聖惠)的作品《Gibaili-生命的傳承》。

做儀式:成為排灣族人

在Aluaiy Kaumakan的作品《部落與祖靈的祝福》裡,展場中從天花板垂吊的黑色家屋,屋內有三塊石頭所撐起的灶,傾斜的圓鍋意味著風災重創後頹圮的家(呂憶君2022)。這作品訴說著Aluaiy所屬的Ljavare家族在歷經各種艱辛和磨難後──無論是遷移到大社、因風災被迫移住平地重建家園,甚至是到外地打拼仍堅守自己的身分認同。

在家屋旁,那些看起來如大型流蘇吊飾和散落地面的碎琉璃珠寓意著一個排灣族人從出生到死亡各個生命階段(出生、成年、婚姻、死亡)儀式裡所接受的祝福。例如,嬰孩出生後經由儀式正式宣告這新生命的誕生並被接納成為部落的一分子;成年禮的意義則是在於自我認同、遵守規範及自愛自重;婚姻的維持,如同部落長者所提到的,就像琉璃珠項鍊散開了,「要靠智慧串起」;喪葬儀式的過程裡,族人們安慰喪家、述說往事重新連結彼此的血脈。

Aluaiy身兼藝術家和部落領袖以藝術來觀照部落種種,既是從部落傳統汲取養分,也是照顧部落整體。個人創作和公共事務的參與不是矛盾牴觸而是相輔相成。這是她離鄉多年重回部落後,把內心最深的體悟轉化為作品。

Aluaiy Kaumakan(武玉玲)的作品
Aluaiy Kaumakan(武玉玲)的作品《部落與祖靈的祝福》。

從刺蝟到花朵的氣味

卑南族藝術家Milay Mavaliw擷取臺灣原住民各族群服飾的特有色彩、線條與造型創造出這次展出的《十六族印記》。在這件作品裡我們見到各族群圖像結構對稱又可隨機排列呈現,可謂嚴謹與自由並存。值得一提的是,Milay這次的《十六族印記》,也悄悄地為《花朵的氣味》埋下了伏筆。

Milay有著一段不斷移動的生命歷程。她在臺東知本出生,學生時代以木蘭隊足球國手身分到過許多國家比賽、在臺北銘傳大學就學,後來到日本東京打工、學設計,回國後在臺北工作。她作畫不用打草稿,靈感一來直接下筆,從平面設計、文創商品到空間裝潢都難不倒她。

早年在臺北打拼的日子,她曾經因為自己的原住民的身分而對人產生防衛心。那時的她就像刺蝟,只想透過畫作讓外界知道臺灣原住民,於是便畫起了臺灣原住民各族群圖像,一筆一筆地從九族、十族、十四族,畫到十六族。她的畫筆所描繪的不只是各族群相,也是臺灣原住民族正名運動的歷史軌跡。當Milay在我面前訴說著昔日在異鄉的種種困頓,讓人很難想像現在幽默、包容、帶給他人力量的她,曾經走過那段如刺蝟般生存的生命旅途。

對她來說,《花朵的氣味》的靈感不只是來自於卑南族的花環,更是來自從小她在知本這個原漢共處的聚落成長時與不同族群的互動及長大後的國際交流經驗。這些多元的經驗,有助於她的思維超越部落本位主義,讓她在有感生命雖有磨難和幽暗之餘,仍能孕育出一顆包容、接納、感恩之心,如同展場上這些綻放的花朵所散發出來的芬芳。

Milay Mavaliw(米類•瑪法琉)兩件作品
Milay Mavaliw(米類•瑪法琉)兩件作品《花朵的氣味》與《十六族印記》。

結語

上面三位原民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告訴我們,她們是如何在長年來從母體文化與生命經驗間的無盡對話來達成自我突破和成就現今的創作。就現今藝術領域中「族群」、「性別」與「階級」的困境而言,原民女性藝術家的作品要和主流社會對話仍有待打破既有的藩籬。關於原民女性藝術創作的未來篇章,不僅來自於她們現在進行式的作品,也有待更多的書寫留下紀錄。

引用文獻
呂憶君
2022 藝術介入:重新開啟史前館的大門,史前館電子報第472期。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助理研究員,「我們/Women的歷史之前與之後」特展、性別平權計畫承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