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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頻道

想像化為真實:南島廳的上架旅程(下)

文‧圖提供/林康美

上篇文章,我們走過策展初期的展示架構設計、文物選件、空間設計、與文物整理工作。2023年三月初,展廳裝修工程完成,南島常設展廳正式啟動上架作業。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需要來自四面八方的成員同心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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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設展廳內大型文物時,往往需要工班的師傅們全員出動,才能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務。

上架的地基:事前規劃

展品上架——將文物擺進展示廳——是策展過程中的一項重要工作。「典藏」和「展示」都是博物館的重大責任,而這兩項目標往往相互牽連。當我們把文物從長年恆溫恆濕的典藏庫移出,放進因為通風、人流等因素而相對較難控制環境的展示廳時,從文物保存的角度來看,是將藏品暴露在較高的風險中。不過,若為了保護文物而讓它們永久放置在庫房中,無法作為展品被公眾親近、觀看、與認識,也不是社會所樂見的情況。因此,如何在保障文物安全和向公眾開放之間求取平衡,是每一檔展覽幕後的重要工事。

在上篇文章提到的幾項前期工作中,策展人在選件、或典藏人員檢視文物狀況時,都會再三確認文物狀態。如果發現物件狀態不佳,有明顯綻裂或風化現象,策展團隊就會改為展示其他狀況較好的藏品,將脆弱的文物保存在環境穩定的庫房。另外,典藏人員也會記下文物的材質、尺寸、重量、脆弱點等物理資訊,做為討論上架方式的參考資料。

雖然方才將展品上架簡單解釋為「把文物擺進展示廳」,但如何兼顧每一件物件的安全與美觀,還要不讓加固的斧鑿痕跡影響觀眾,絕不是簡單的任務。本次南島廳展示更新委託開物國科技文化負責上架規劃,他們依據文物資訊和展陳規劃,按照每一件展品的性質、保存狀態、和希望呈現的展示效果,為700多件文物量身打造專屬的擺放和加固設計。

南島廳展品的佈展方式主要有四種:

1.直接擺放:若物件狀態穩定、底座穩固,並且被規畫直接放置在展台上,沒有懸空的危險,便可以直接擺放,並在展品下方墊無酸聚酯薄膜隔絕化學物質。

2.支架固定:若物件無法自行站立,或展示設計因美觀而要懸掛或傾斜擺放文物,則需要訂製專屬支架固定。視文物重量和支撐方式(或懸掛於牆面、或僅是放在展台上),一般用金屬或壓克力製作支架。

3.裝裱法:若要展示紙質物件,可以用無酸卡紙、玻璃、或壓克力板裝裱物件。

4.穿戴法:針對衣物或飾品類的物件,如果想呈現它們被人穿戴的樣子,則會固定在人台上。

此為佈展方式的簡單分類,實務上還要考量展品各自的狀態、與各展櫃不同的空間設計做變化,才能為每件展品打造最合適的固定方法。

以第三單元的雅美族/達悟族展櫃為例,上架團隊根據下圖左的展示設計進行上架規劃。由於展櫃空間有限,最初預計以三座金屬支架各自固定藤帽、藤甲和銀盔,並將護身刀斜背在藤甲上。因金屬承重力較強,支架可以作得更細長,減少展示時的視覺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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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單元雅美族/達悟族展櫃的展示設計圖(左)與支架設計圖(右)(左:名匠設計製作、提供;右:林絹娟繪製、提供)。

推翻與重建:上架現場

今年3月啟動上架作業時,南島廳已經走過近兩年的籌備期。然而,在實際的進場工作中,依然不時遇到意料之外的狀況。其實,這是一檔展覽幕後常見的現象。在此之前,展示廳的全貌只存在於策展團隊的腦海中。當我們嘗試在真實的空間裡實現想像,環境和物件或大或小的特徵,都可能成為影響展陳狀態的關鍵。

有時候,現場的燈光亮度、展台色調、展櫃深度、玻璃反光、甚至相鄰展件的搶眼程度,就是會讓展示設計的實際視覺效果不如預期,掩藏了展品的風華。對文物保存而言更迫切的是,諸如溫溼度、燈光照度、展台壁面材質、地心引力等等設計階段難以測量的細節,都有可能使物件固定難度增加,或加快它們劣化的速度,無法呈現展示規劃預期的效果,或有損於文物的保存。

在佈展的時間壓力下,策展團隊必須保持彈性思維與協力精神,即時討論出可行的調整辦法。以第四單元展出的一件薩摩亞編蓆為例,原先規劃將整件編蓆攤開、懸掛於牆面,讓觀眾能欣賞充滿光澤的林投葉纖維、以及薩摩亞婦女精妙的編織技術。面對這項展示要求,負責上架規劃的開物國團隊預計將編蓆壓裱在兩條壓克力製的扁平長桿中,再將長桿懸吊於牆面。然而這個規劃在上架現場出現了問題,最終使所有參與佈展的團隊必須重新討論加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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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館的期程壓力下,策展團隊必須對每一道難題即時擬定解決方案。

首先,由於編蓆最上方的流蘇部位太過脆弱、不是理想的加固位置,因此只能將長桿裝設在下方的編蓆主體。這使得留在橫桿上方的重量太重,從而導致物件掛上牆後,編蓆上半部不斷向前傾斜、扯動。其次,早期收藏時曾將本件編蓆對折數次,這種收藏法雖然方便收納於櫃中,卻也在物件上造成數條難以恢復的摺痕,攤開展示後猶為明顯。

這條編蓆上架的難度來自於其細微的物理特性,這是在前期設計中難以預料、亦無法討論的情形,唯有將文物運送到展示現場、實際嘗試固定後,才能發現問題、討論、從而修正。南島廳中尚有其他展品也遭遇類似的現象,策展團隊逐一討論解決辦法時,團隊中來自各方的成員各司其職。史前館館員梳理展示構想,確認修正的上架方式不會違背原始概念,並提醒典藏文物的性質、歷史、和潛在危害。負責上架的開物國團隊對文物保存鑽研甚深,從長期保存的理念提出適合的展示方法與加固材質。統籌展示工程的名匠設計團隊擅長展台設計製作,為壓克力、鐵件等材質零件的設計提出專業意見。

幾經討論後,佈展團隊更改了薩摩亞編蓆的上架方式。我們決定依循物件上半部最深的一條摺痕,將編蓆挎在一條比原先設計更寬的壓克力橫桿上,再用魚線穿過前後兩層編蓆的編織縫隙、與中間壓克力板預留的孔洞,將編蓆以最小破壞的方式「縫」在橫桿上。最後,再將橫桿懸掛於牆面。修正後的上架方式解決了摺痕在視覺上的突兀感,以及上半部過重導致物件被拉扯的危險。雖然與最初的展示規劃有所不同,但並未違背凸顯編蓆精緻表面的目標,最終策展人也同意了此項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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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件薩摩亞精緻編蓆最終的展示呈現。

無獨有偶,第三單元的雅美族/達悟族展櫃也有類似的經歷。由於銀盔和藤甲都頗具重量,原先規劃的細長金屬支架能否安全固定文物,藤甲的藤纖維與魚皮以此長期擺放是否會變形,都是佈展團隊顧慮的重點。此外,最初規劃將藤帽戴在從牆面伸出的支架上,如此設計是否會遮擋牆面的展示說明,或細長的支架是否會因重力向前下垂,也讓團隊有些擔心。此時提出的備案為將藤甲、藤帽改以透明壓克力支架固定,但此種設計所需空間較大,難以應用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展櫃中。因此,這四件雅美族/達悟族展品的上架討論,一時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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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具體呈現雅美族/達悟族展櫃的展示設計,是上架期間佈展團隊的一大煩惱。

源出社群的觀點

與此同時,南島廳中有幾件展品也迎來了它們的專屬上架團隊。展廳內幾件大型展品因施作專業度高、或具有文化意義,特別邀請與物件密切相關的人士一同協作。如展廳內兩座巨大的Singo Barong獅舞面具,最初便來自於史前館和東爪哇舞團Singo Barong Taiwan的合作交流,展品上架時策展團隊也請舞團成員前來協助,讓這些最熟悉物件的使用者執行祈福儀式、調整固定方式,使兩座面具呈現威風凜凜的生動面貌。

針對展廳欲陳列的幾艘船隻,策展團隊也邀請了帛琉船師Nick Halishluw、雅美族/達悟族船師張世凱(Syaman Misrako)前來,分別裝設帛琉、馬紹爾、和雅美族/達悟族的舟船。Nick為帛琉大船裝設船板、拉起船槳,並用繁複的繩結把零碎的組件牢牢固定;張世凱敲擊雅美族/達悟族八人船的船身,從聲響判斷木料的健康狀況,裝設船身兩端的船花,並以編繩仔細盤繞每一支船槳。在兩位船師的手中,榔頭敲擊木材的「咚咚」聲、編繩纏緊時摩擦的「滋嘎滋嘎」聲響、和船帆「唰」地一聲展開,彷彿為靜置於現場的大船重新帶來了生命,準備揚帆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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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琉船師Nick Halishluw、雅美族/達悟族船師張世凱、和策展人林芳誠一同拉起帛琉大船的船帆。

工作完成後,策展人陪同張世凱欣賞展廳內的雅美族/達悟族物件,希望能聆聽「源出社群」——最初擁有文物的社群——對物件的記憶與評論。在看到第三單元這一櫃儀式裝束時,他先興致勃勃地為我們示範如何穿戴藤甲、藤帽、護身刀,接著提出了一項疑惑:「為什麼要把銀盔和藤甲放在一起?」

原先的展示規劃裡,策展團隊希望同時展示於喪禮穿戴的藤帽、藤甲、護身刀,以及在新船下水、新屋落成儀式使用的銀盔,以呈現具體的物如何在儀式中作為靈性世界的疆界。然而,在雅美族/達悟族的脈絡中,這一組藤製裝束主要用在「不好」的場合,銀盔則用在「好」的場合,兩者的性質、功能、與在靈性上的力量完全不同,並陳展示對部分族人而言顯得突兀、甚至與其文化邏輯相衝突。

在討論過後,策展團隊最終決定不展示銀盔,只保留藤製裝束組。一方面,保留展示的物件已能很好地傳達此單元的主題,刪除銀盔對於展示架構的影響不大。另一方面,本次南島常設展在籌備之初,就訂下重要的方針:這是一個以南島族群為主體的展示。源出社群認識物件、理解與詮釋概念的方式,是南島廳的重要主軸。在決策與活動中容納多元視角,使博物館成為公民互動的論壇,也是近年博物館發展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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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多方討論與折衝,雅美族/達悟族展櫃最終呈現如此面貌。

物我合一的一個月

對參與策展工作的館員而言,文物上架的一個月間彷進入了一個異時空。這段期間,博物館的日常生活再也與我們無關,每天打卡上班後,腦海中顯現的不外乎是:昨天擺放的展品有沒有出問題、今天表定完成的物件該如何處理⋯⋯。

上架過程中,我們最關注的是展品的物理特性,它的外觀是否整潔?應該如何加固?視覺效果如何?是否處於良好的保存環境?有時久久蹲在展櫃裡動也不動,只為了用魚線安全地固定物件、同時找尋最不干擾觀眾視線的纏繞角度。與魚線的纏鬥終於結束、癱坐在一旁時,我們的視野從近乎透明的細線放大到整個展品,方能仔細欣賞、讚嘆物件的線條與色彩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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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展品的最終調整與加固只能在狹小的展櫃中完成。

然而,每當展示設計需要修正,團隊在展櫃邊和地板上或站或坐,圍著展品討論解決方案時,各個成員從空間設計、材料科學、文物特徵、與展示邏輯等方面切入,最終依然會回到一個核心問題:我們想說的是什麼樣的故事?每個物件都具有豐富的文化意涵與多樣的脈絡,如何運用物件說故事,是博物館的一項重要工作。同樣的,觀眾對這些故事亦可能有多元的解讀,使史前館真正成為能共享知識、展開對話的博物館論壇。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研究典藏組計畫助理,南島常設展廳策展團隊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