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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頻道

硬體(祖屋柱)重建v.s.軟體(Kakita’an)重建:「讓靈魂回家」太巴塱文物歸還事件觀後反思

文/黃郁倫‧圖/胡台麗攝影提供

「讓靈魂回家」是胡台麗導演2012年的紀錄片作品,影片簡單介紹如下:

花蓮阿美族太巴塱Kakita’an祖屋柱子上的圖紋講述著部落的神奇傳說,1958年大颱風將祖屋吹倒後,這些柱子被搬移到中研院民族所博物館收藏。近十年在太巴塱年輕人的積極推動下,透過女巫師的媒介讓Kakita’an家族和村落代表與柱中祖靈接觸、對話,最終將祖靈請回並展開祖屋重建。在外來宗教影響、土地所有權爭議與複雜的部落文化生態中,年輕人夢想找回祖靈並進行文化復振卻遭遇許多困難。85分鐘的影片記錄了傳說與現實、可見與不可見的交織,記述特殊而動人的歸還與重建事件。(關於影片請見:http://returningsouls.pixnet.net/blog

發行DVD封面

電影海報。

影片主要是由一則事件引起,而延伸出關於博物館、文物、部落、宗教、政治等當代和變遷的討論。因同時涉及博物館以及部落兩方,所以在映後座談安排上,除了邀請胡台麗導演進行座談以外,我更貪心地邀請博物館代表:研究典藏組負責民族學典藏工作的同事方鈞瑋,以及部落代表:具原住民地方文物館經驗及專業的布農族青年馬田,兩人同時來擔任與談人。

作品一旦完成,意義與詮釋就是觀眾的事了,所以我特別期待不同立場和身分的與談組合,也相信這是對於邀請胡台麗老師前來臺東的最大回饋。而我也為了和兩位與談人討論與談內容及方向,整理出此片對我而言有趣的部分,簡單在這篇文章中分享,可以作為觀影者若干切入點。大致可分為:
 1. 文物代表什麼?
 2. 過去部落傳統領袖(Kakita’an)當代的爭議
 3. 異質的部落文化
 4. 對部落青年行動的反思
 5. 剪接部分

文物代表甚麼?

部落年輕人轉述老人家的話說:「要的不是柱子,是柱子裡面的老人家。」這句話探討的是:文物的意義是在物本身?還是文物所連帶相關的脈絡以及價值?在影片第一次部落與中研院民族所雙方的會議時,太巴塱部落青年Fuday一直提阿公、提部落,顯示他此趟的目的以及所在意的正是老人家與部落,然而博物館主任的回應卻始終圍繞著文物。兩方所在意的並沒有交集。同樣無交集的情況,在訪談劉斌雄教授時也再度浮現,教授眼見以及在意的,始終是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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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於中研院民族所側門入口處的太巴塱Kakita’an祖屋柱子,1958年入藏。

對此,民族所副所長蔣斌說明他的立場:文化是活的,而物究竟該留在「保存」的狀態,還是自然的「脈絡」(可能風吹雨打維護不易)?他建議由部落提計畫書,民族所站在資訊性重建的立場協助執行。換句話說,不管做哪一個決定都有好有壞,重點是在讓部落充分了解後,將決定權留給部落。看到這,我不禁好奇,蔣斌教授所提的立場,是經過民族所上上下下共識決後的一致說法嗎?若是經過一番討論,不知民族所內部正反意見對話的過程為何。

而或許因為這樣的會談結論,Fuday原先轉述阿嬤的話說:「要的不是柱子,是柱子裡面的老人家。」所以由部落代表與巫師群邀請祖先回去,發展到後來於是變成Kakita’an家族申請複製文物。從一開始不強調物件,轉成為強調物件,這樣的立場轉變,我始終覺得有些不順暢。

過去部落傳統領袖(Kakita’an)當代的爭議

太巴塱頭目說:「Kakita’an是部落裡很有辦法的人,現在Kakita’an已經不再是有辦法的人了;我們不要Kakita’an了,因為都到教會了。」頭目對Kakita’an的定義是強調其個人能力與價值,但片中又有另一個人解釋Kakita’an是「包容部落的長者」,這個版本的定義則強調Kakita’an在部落團體中的地位與價值。這樣的矛盾問題其實等同於:「Kakita’an這個身分是屬於部落的,還是個人的?」同時也是Kakita’an家祖屋土地爭議問題的關鍵:「Kakita’an家族的土地是屬於部落的,還是個人的?」

Returning Souls(2) - 複製

太巴塱Kakita’an家族的祖靈透過巫師,告訴後輩如何重建祖屋空間。

在這樣的衝突情況下,我非常敬佩胡台麗導演一點也不避諱地以第一人稱表態,支持Kakita’an家族的行動並說明自己所持的理由和依據,認為Kakita’an有重建與管理祖屋的正當性。然而,導演難道不擔心這等同捲入部落內部的衝突嗎?身為紀錄者與研究者,要怎麼處理自己捲入衝突呢?

異質的部落文化

年輕人組成的守望部落交流協會,理事長Tilu試著解釋土地爭議的背景脈絡,也為他們年輕人參與事件之立場做說明:Kakita’an原本就是住在祖屋裡面,祖屋被日本接收,成為公共空間,而後「公共的」才成為部落對這個空間的理解。然而現在要回歸的時間點,是日本人來之前。也就是Kakita’an家族擁有的。

我看到的問題是:時間點的選擇。我們太容易對於恢復傳統有所嚮往,因傳統是個能捍衛立場的利器。但是我們必須承認傳統是變動的,所以事實上時間點的選擇是人為因素。沒有一個時間點能夠理直氣壯地代表「傳統」。

「部落」與「傳統」兩個詞很像利器,搬出來就要當令牌,違逆不得。大家身在其中,我想絕對很清楚知道「部落」與「傳統」有多麼異質,卻仍無法克制地在論述上不斷重複他們的一致性。我不禁想到,影片以「靈魂」命名而並非常見的「祖靈」,是不是因為後者有太多「傳統」的包袱?

對部落青年行動的反思

首先關於團結。影片初始,Fuday轉述阿公的話,預言要他們年輕人團結,否則事情不會成功。然而Fuday對Kakita’an地位重建的目的卻是充滿期待的,他期待重建部落的團結。在這裡我注意到一個邏輯的弔詭之處,老人家說團結是前提,而年輕人卻將團結視為目的。

其二關於Kakita’an。Kakita’an家族身分地位的流失,顯而易見。而複製文物與祖屋重建的行動,行動者所期待的是甚麼,是身分地位回來?延續功能?還是樹立精神?我想這些都是,但對我來說,弔詭的地方依然在於行動者混淆了目的與前提。我的意思是,應該把Kakita’an當作副詞或形容詞,在重建的過程就要用很Kakita’an的方式進行,而非把Kakita’an當作名詞,用大家各自的方式(我看到的是,Kakita’an一點都不Kakita’an)去達成那個目標。

剪接部分

我覺得影像有趣的地方之一在於剪接,例如Fuday的信寫著:「長者的靈魂離去,等同於部落的靈魂離去。」當他在唸這封信的時候,畫面接到文物典藏人員工作的畫面,是否是導演想透過剪接,道出文物離去,就是靈魂離去。

除了影像,聲音與音樂的剪接也能夠代替文字。當重建祖屋的工程開始在白天進行時,隨後剪接保留了不算短的時間,呈現晚上聚會時唱族人相聚時一起唱工地歪歌,隱晦地讓觀眾知道關於變遷、關於都市原住民做為工地底層勞工的社會現況。又或如,我注意到當口簧琴第一次出現時是柱子的畫面,後來文物再出現時,琴聲又跟著出現。所以我開始注意兩者的關係,卻發現影片後半段當文物再次出現時,搭配的卻是另一種類似提琴的樂聲,而後來的這個聲音顯現的是急躁與衝突,我想這也是導演的刻意安排。

如果說影片如同文章也有文眼的話,那麼負責建屋工程的Arang被詢問採用的技法時,回答說:「以前原來的,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做法。」我其實對於這句話,好像有聽懂,卻又不是很懂。慢慢地我發覺它其實就像是貫穿全片的一句台詞:蓋房子(硬體)是這樣,而重建Kakita’an(軟體)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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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之路,部落族人用「以前原來的方法,但是有自己的做法」的方式。蓋房子如此,重建Kakita’an也是。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讓靈魂回家」史前館映後座談場次承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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