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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製造(Made in Taiwan)」:史前館與紐西蘭毛利人的臺灣尋根
毛利人(Maori)是居住於紐西蘭的原住民,在毛利語中他們稱紐西蘭為「奧特亞羅瓦(Aotearoa,意為有綿綿白雲的地方)」,一般相信毛利人是在距今約700至1000年前從庫克群島移入紐西蘭定居。在口傳故事中,毛利的祖先則是來自一處叫做「哈瓦基(Hawaiki)」的地方。
「哈瓦基」是哪裡?所指為何?是真實的地理位置,還是不可見的靈界空間?眾說紛紜且尚未有定案。而其中一說認為毛利源自臺灣,因為此說法依據了較多跨學術研究,似乎成了目前被廣泛建構的論述,因而「臺灣製造(Made in Taiwan)」好像慢慢成了此熱潮下的流行用語。或許也因為紐西蘭對臺灣有太強烈的亞洲印象,毛利人的「臺灣製造」之說,因反差而有一定程度的渲染效果。
2013下半年,史前館與這個流行用語特別有緣。9月,紐西蘭國家電視台「20/20」節目製作團隊來臺拍攝節目,取景臺北、臺東、花蓮,特輯取名〈臺灣製造〉(另有新聞報導);節目性質有點像〈瘋臺灣〉,拍攝年輕帥氣主持人的熱血體驗及旅行觀點,兼具娛樂性及報導性。(圖1)而12月,來自紐西蘭奧克蘭科技大學毛利發展學院(Faculty of Maori Development, Auckland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電影系的毛利師生,來臺進行為期兩週的「尋根文化交流計畫(Tap Root Cultural Exchange Program)」,一行人依序旅行至臺中、臺北、臺東、花蓮,所到之處同時舉辦「南島文化電影節」,其中一部紐西蘭的紀錄片也叫《臺灣製造》;該片完成於2006年,導演利用基因鑑定追溯毛利人的祖先起源,最後來到臺灣並大量取景於臺東。(圖2)
圖1.紐西蘭國家電視台「20/20」節目特輯〈臺灣製造〉。
圖2.紀錄片《臺灣製造》。
臺灣真的是毛利人口傳的「哈瓦基」嗎?我們或許永遠不得而知。然而因史前館以史前文化、南島文化、自然史為發展基礎,是國立博物館當中唯一一處在這三次事件中都被列入拜訪的關鍵環節。在臺灣一向冷門的史前文化,也在「尋根」與「臺灣製造」的討論熱中難得引起了一些迴響。
如同記者採訪指出:「尋根師生今天到臺東,參觀卑南文化公園內的卑南遺址文物展示廳,裡面陳列的文物讓他們驚訝不已,有許多都和毛利人相同。(中央社)」在他們參觀卑南遺址時,面對兩三千年前的史前文化考古現場(筆者按:在紐西蘭可追溯的史前年代較短),確實引發了他們在驚訝之餘陷入思考的情緒。(圖3)
「尋根」聽來頗煽情,有某種出於情感的使命感。但我注意到,在「南島文化電影節」播放完《臺灣製造》一片後,毛利師生面色凝重地聚在一起開會,學生告訴我,他們並不認同該片依基因鑑定而斷言祖先來自臺灣,此觀點太過單一。我事後得知「尋根」其實並不在毛利師生此行目的。「此趟在臺灣認識了許多人,這是很棒的經驗,但我們不是來臺灣尋找祖先的起源。(Taipei Times)」很明顯,溝通過程有誤會,將彼此關係定位為祖嗣之情還是手足之誼,或許微妙,但仍是有差異的。
這讓我想起日前曾浮現的心得:臺灣近年時常舉辦南島國際論壇或活動,而我越參加越覺疲乏。在會議室內臺灣方的與會者總反覆抓著相同的題目發揮打轉,其中之一便是臺灣作為南島起源因而獨具重要性。「是或不是又如何呢?」我心裡這樣想,一旦陷入自身的獨特性而少了對話,這樣的會議能有什麼火花?因此我傾向大洋洲學者郭佩宜提示大家的:「應該重視大洋洲觀察與思維帶給世界的啓發」。這兩種不同的交流前提,或許也是在這類正式場合上臺灣總和其他大洋洲國家距離遙遠的原因。我特別說是正式場合,因為如同郭佩宜在2012年參加太平洋藝術節後的分享:
我發現收穫最多、最深刻的人是以「心」去面對藝術節的朋友──他們不忙著記筆記、錄音,也不汲汲於蒐集資訊,而是張開眼睛享受盛宴、看見各種美、同時也不斷反思;雖然彼此未曾交談,他們卻和藝術節中的許多人建立了連結。或許藝術節的核心價值就在這些感動之中吧?(芭樂人類學)
「用『心』去面對」這樣的相處方式,無獨有偶總是發生在與部落有很強烈連結的人身上。12月毛利師生在臺東期間,碰巧遇上達魯瑪克部落與史前館合作策展的「Sanga:飛舞的勇士」特展開幕,正是大好時機能讓毛利師生除了參觀博物館之外,也能認識人、部落與部落價值,所以史前館邀請了毛利師生成為開幕活動嘉賓。但預想那樣的場景,可能有點突兀。初次見面,人和人最基本的親切感都還來不及建立,要怎麼交流?因此達魯瑪克部落秉持一貫的友善與開放,在最忙碌的開展前一晚,答應接待毛利師生到部落參訪,先使彼此輕鬆互相認識,也讓毛利師生接觸部落的生活空間。
毛利師生一行人在開展前一天下午四點抵達部落,由Lravorase Lra-dumaralrath(李張力元)大哥在部落守護神處接待毛利訪客,並進行儀式祭告祖先。在對部落的時空脈絡有了簡單了解後,雙方也進行毛利與魯凱語言的比較。隨後步行至大南國小,透過影片、文物以及族人的分享進一步認識了達魯瑪克的祭典、青年團、鞦韆等部落文化。
天色漸暗,毛利師生再步行到頭目家拜訪,由帶隊的毛利耆老Maaki Howard向頭目表達來意並致謝。(圖4)在頭目家前的樹下閒談一陣後,移動到由族人開設的用餐地點「達瓦娜民宿餐廳」。火已升起,部落設了一場宴席款待這群來自遠方的朋友、家人。史前館原先預想了一份流程,但完全派不上用場而決定捨棄。人的感受就像火的形狀一樣,框不住流動變幻。
毛利師生烤火取暖後重新有了能量,在一旁練習他們用來表達心意的歌舞,達魯瑪克男女青年們聽到歌聲與吉他聲,隨即拿出手鼓、鈴噹伴奏,牽起手帶起舞來。晚會就這樣隨興地聊天、致詞、分享、歌聲、音樂、舞蹈、用餐中結束,大家互道明天再見。至於隔天開展達魯瑪克青年團與毛利師生透過毛利Haka戰舞迸出的火花,意外成了全程的高潮,這在前一期電子報Cegaw Lrakadrangilra(古馥維)的心得裡已說明了許多。
毛利師生回紐西蘭前接受記者採訪時指出,雖然對於「尋根」彼此有所誤會,但「此行仍是很美妙的經驗,尤其與達魯瑪克部落的交流成為了最難忘的部份。」受採訪成員說,圍著火堆的那一晚,雙方彼此輕鬆自由的以樂舞互動,很棒。在達魯瑪克部落時,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方式,讓毛利師生感到親切、熟悉。(Taipei Times)(圖5、6)
圖5.毛利師生與達魯瑪克部落的交流。
圖6.毛利師生與達魯瑪克部落的交流。
同樣是樂舞,但不同場合不同目的,讓相同的樂舞內容成了完全不同的事。當我第一次與毛利師生見面時,就聽到他們在檢討關於「表演」一事,耆老Maaki希望臺灣方能對此有更多的理解。毛利師生願意分享樂舞,但他們是不做表演的。他們跟我說,在離境紐西蘭前,有同校的毛利族人在機場為他們祈福,他們被託付帶著毛利文化的遵從與信仰而來。
陪行的這兩天,我第一次聽到他們的歌聲是在卑南文化公園,那時我們正緩步走向史前聚落的遺址考古現場,歌聲突然從我身後傳來。Maaki說當時他們並不知道眼前就是目的地,但感受到一股力量驅使他們自然而然唱了起來。那首歌是為土地而唱還是為靈而唱,我沒有追問,因為看見她的眼淚,我不想打斷。
第二次是在參觀完畢本館常設展廳後,毛利年輕人們為本館英語導覽員殷淑婷獻上了歌聲作為感謝。(圖7)更不用提他們在見到達魯瑪克青年團呈現Haka戰舞後起身回敬的那時刻,而達魯瑪克年輕人的臨場反應是和毛利師生面對面再跳一次。毛利學生事後跟我們說,跟著一起跳,這是兄弟之間表示支持很上道的做法。
耆老Maaki正色嚴肅地說:「毛利師生不做表演」時那面容仍讓我印象深刻。兩天下來的總總經驗,我體會到他們多麼正視此事:樂舞是用於表達情感的。在「Sanga:飛舞的勇士」特展開幕上、在「南島文化電影節」鐵花村場次上,毛利師生是為感謝達魯瑪克部落的招待、為感謝史前館在臺東的安排而願意呈現樂舞。若干次偶發的樂舞呈現,則是最真誠的情感表達。
失去煽情的尋根前提,交流的意義剩下什麼?或許像郭佩宜所說,核心價值在於感動之中。而我在達魯瑪克部落身上看到因用心感受而引發的感動;交流的意義也在於透過彼此的啟發,這我則在毛利師生身上看到因堅持而顯現的毛利價值。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助理,負責接待9月紐西蘭國家電視台、協調12月「尋根文化交流計畫」臺東活動安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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