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芬太奇

你，一生延續（上）被分割的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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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一隻大鳥從聖山的方向飛來，剽悍地劃破天際朝向另一端飛走。

「大概又有一位祖靈被接引去太陽國度吧？」我望著蔚藍的天空如此想著，突然感到恐懼。為了抹消這股畏懼，我用力撥動河水，希望濺起的水花能讓祖靈以及太陽使者知道，我還不是他們的，也還沒到被帶走的時刻。

此時此刻的我，漫無目的地在河上漂浮。

雖然不希望被太陽使者帶走，但也好期望能被誰帶去遙遠的地方，遠離家族，遠離部落。

正午時分的河水十分清涼，如同族人帶回來的玉石板。小時候同年紀的孩子會躺在玉石板上玩耍、睡覺，但這一切都隨著成年禮後而改變。我必須跟隨著家族採集玉石，繼承製玉技藝。而瓦麗麗─她有一把潔白的秀髮，雖然臉黑了些，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很是動人，她是我最親愛的朋友─，則被選為女巫的繼承者，在聖山山腳下隨著女巫修行。

過了不知道多久，肯定是很長一段時間。我彷彿聽到族人急切的呼喚，生怕我離開村子太久，被路邊的凶獸襲擊。

我從河裡走出來，把岸邊的陶壺裝滿水，轉身返家。希望回到部落，爸爸能允許我開始製作玉器，讓我能夠磨製一份送給美麗的瓦麗麗當作禮物。

裝滿水的陶壺如同一個重擔壓在我心上，波動的水紋擾亂著我的思緒，連帶的步伐也凌亂了起來。思考著如何說服爸爸同意我開始製作玉器，我知道我還沒有那個資格，但我好想送給瓦麗麗一份親自磨製的禮物，那是現在唯一的念頭，極迫切的。

一步步地走回部落，心情也跟隨著腳步聲逐漸沸騰起來，想像著瓦麗麗收到禮物時那份喜悅的表情，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

瓦麗麗喜歡玉，應該說大家都極其崇愛玉的高貴，但瓦麗麗尤其熱愛薄透青翠能折射出美麗綠光的玉，即使它並不代表甚麼意義，但也無法捨棄。我想完成瓦麗麗的心願，在她成為巫女前。

什麼樣的玉器最適合瓦麗麗呢？玉環？玉戒？玉鍊？似乎沒一個能配得上她，瓦麗麗是唯一的、是獨特的，我要為瓦麗麗磨製出一副匹配得上她的完美玉器。

大量的渴望充斥著我的心靈，急需找一個出口宣洩，部落就在眼前了，我想我能在部落裡找到最完美的答案。

走進部落，我卸下了陶壺，彷彿也卸下了急躁，我走向爸爸所在的小屋，步伐虔誠，雙手交握，心裡默念祈禱：「祖靈啊！求祢賜與我力量吧！」

「回來啦。」那輕快、熟悉的腳步聲無須細聽，他漸漸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地放下那晶瑩剔透的項鍊，一如既往。那粗啞的聲音依然低沉、動聽，一聽就聽了十二年。

「爸，您又把傳家寶拿出來把玩啊？」

「玩什麼玩！這是與祖靈溝通的媒介，不得胡鬧！」他作勢敲了我的頭，示意原諒我對祖靈的不敬。

「我的孩兒啊，」空氣頓時變得沉重起來，想也知道他又要碎碎念︰「你也不小了，也到了成為獨當一面的勇士的年紀了，你也應該……」

「爸，我真的不想當什麼勇猛的戰士，我只想當個平凡的技師。」只見他不勝其煩打斷了我的哀求。

「哼！甚麼不好當偏偏要當技師，你看別人家的女兒都當上白巫了，你呢？終日只想著弄些破小玩物。最近啊，朱石那群傢伙又來犯人怨了，倒我們的籬笆，擲我們的菜，還叫他們村的黑巫對我們的牲畜下咒毒，簡直欺人太甚！」說得氣憤，他又順手拿起了項鍊，撫摸鍊子上浮動的光澤，若有所思：「我每日拿起傳家寶仔細地看，就是期待著哪天會收到祖靈的旨意，我也不是不願意讓你繼承家業，可是我之所以叫你去當勇士，就是因為迫於現在部落的情勢啊，而你……唉！」

他氣憤得一拳搥在桌上，仍不忘放輕力氣，另一手好好保護手中的「線索」。

 既然沒有辦法說服盛怒下的老爸，我也只能摸摸鼻子等他消氣了。

才剛離開家沒多久，就聽到瓦麗麗的歌聲，看她那身輕盈的步姿，鐵定是翹了修行課程，偷偷溜出來玩了。

「猜猜看，我是誰？」我偷偷地從後面矇住她的眼睛，「別鬧了！我發現了一個好玩的地方，我們一起去吧！」瓦麗麗說完，牽著我的手向前跑。

「這裡還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在後面想著，踏過了河流，翻過了草叢，瓦麗麗帶著我來到了一個山洞前。

「這是我的秘密花園，現在跟你說，但你不可以說出去喔，裡面藏了我最愛的東西。」瓦麗麗嚴肅地對我說。

秘密花園？最愛的東西？她那認真的表情，讓我不經好奇了起來。跟著她走到洞裡，洞裡黑漆漆地什麼都看不到，眼見瓦麗麗熟悉的步伐，她應該已經發現很久了吧！終於看到了另一頭的出口，我跟她來到了一座小花園，地上丟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玉石，果然她最喜歡的東西還是玉石，那可珍貴無比呢。

她從地上撿起了幾塊對我說：「你看，多麼漂亮的東西啊！那碧綠的樣子，真是讓人喜歡得受不了。對了！聽說你會磨玉，是真的嗎？可以幫幫我嗎？我相信它們還可以更漂亮。」

「可是……我的技術還不是很好，我怕會不小心弄壞它們，這樣你會傷心的。」我對她說。「別擔心，這裡藏有許多玉石，弄壞了再去找就有了，我不想它們醜醜的樣子，我想要它們變漂亮。」她毫不在意地說。

「好吧！我努力試試看，希望能成功！」

「你一定行的！」

我的心願難道就要實現了嗎？為喜歡的女孩打造玉器，要把它做成什麼形狀呢？玉環？玉戒？玉鍊？不行，都太普通了，對了把它做成耳環好了，這樣她就可以每天戴了。而且我要把她跟我搭成一對，代表我們的情意，永不分離。

一天一天，我磨著瓦麗麗那天交給我的玉石。瓦麗麗臉上的笑，時不時浮現在眼前。專心一意，我一定要給瓦麗麗最精巧、最適合的玉器。

冷不防，爸爸的聲音傳來：「別再磨了！現在，你立刻去聖山，去找女巫！」爸爸的臉色凝重，聲音有些粗啞不如以往，我不敢多問，因為瓦麗麗就是跟著女巫修行，不為什麼，我隱約有不祥的預感。

匆忙趕到聖山，我有些喘。但眼前的一切，卻讓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我差點停止呼吸。

瓦麗麗一身白衣，躺在地上。「瓦麗麗今天早上，被太陽的使者接走了。」女巫依然歌唱般的語調，彷彿瓦麗麗不過是睡著而已。「今天是祖靈和太陽決定女巫資格的日子，而瓦麗麗，大約是太陽太喜歡她，所以把她接去了太陽的國度。」女巫繼續吟唱。

我再也聽不見女巫的聲音，只是盯著瓦麗麗。我發現瓦麗麗今天耳上不知為什麼並沒有任何飾品，身為一個修行中的巫女繼承者，瓦麗麗不可能對自己的裝扮那麼不小心。但是瓦麗麗已經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一直緊握在掌心的玉飾，是我答應給瓦麗麗的禮物，剛剛才做好的。輕輕地，我跪坐在瓦麗麗身邊，小心翼翼替她戴在耳上。

瓦麗麗，妳知道嗎，這個玉飾，左邊的人是我、右邊的人是妳，還有那隻在妳祕密花園裡為妳看守玉石的貓，我們，都會一直陪著你。太陽的國度漂亮嗎？有空記得讓大鳥來告訴我。我在心裡默默地說，瓦麗麗沒有回應。

（未完待續）

（本文作者為國立臺東大學華語文學系學生，參與「歷‧東：為國寶說故事」─臺東大學華語系「文學專題」與「原住民文學專題」文創展，展期為2016/01/07-03/07。「歷‧東」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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