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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stPac Hawai'i 2024 X史前館連線——感受展覽與館員帶來的訊息與力量（中）Bishop Museum「大洋之紅」特展的意涵

上一期文章提到FestPac期間至Hawai’i當地美術館觀展時得到的感動與啟發〈FestPac Hawai'i 2024 X史前館連線——感受展覽與館員帶來的訊息與力量（上）Honululu Art Museum〉。同樣地，在Bishop博物館（華語譯為比夏／畢夏普／主教博物館），我不只感受到展覽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感受到那些如何將展覽背後訊息帶到我們眼前的博物館從業人員，從研究團隊到一線人員，他們是如何看待展覽與展品背後所要傳達的小宇宙，而這樣看待博物館志業的心思與反思，又是如何令人心生敬重。

我匆匆來到Bishop博物館的那一天，已經是這檔名為「Ka ʻUla Wena：大洋之紅（Ka ʻUla Wena: Oceanic Red）」展覽壓線參觀的最後一天（註1）。ʻUla是當地用以描述紅色，特別是自然界鮮豔、特殊紅色的語彙，Wena意表「溫暖」、「熱情」，Ka則是指定名詞，因此可以想像這是有關大洋洲、太平洋要表述自然界與文化面強烈鮮明紅色的意味。

這檔展覽主要由館方本地原住民策展人聯合大洋洲原住民共同規劃策展，以紅色這個內在觀點進而生成的意象去挑選展品的主題展。這樣聽起來，似乎只要表面有紅色的物件就都可以展出。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紅色所具有的意象與連結，如血液與血緣延伸出家族聯姻的婚禮物件、爆發的火山圖像象徵大地的動能等，都讓這個展覽有了天馬行空的可能。

這種看似跳脫一般策展邏輯的展覽，要在自由想像當中去挑選展品並連貫說出主題單元的故事，這樣的作法本身就有難度。這個展覽的展件除了來自重要的館藏，同時也爭取到難得的國際借展，讓這些從太平洋地區四散到歐美的展品得以重新回到太平洋的懷抱。策展團隊創造這個契機，恭敬懷抱、滿心等待有可能在這段期間因著FestPac來到Hawai'i的太平洋島國子民，讓他們來到此地的同時也能得見先人之物而不用跋山涉水。光是為了藏品源出社群後裔去設想、願意為此開展背後各種複雜事務的努力，這份發自博物館人的心意就已經達到感人垂淚的程度。

然而，更讓我感受到這個館的力量之處，還在後面。

話說當我那天早上聽完饒富觀察提點與反思的特展導覽之後，館員邀請我們再多待一點時間在展廳逛逛然後便先行離開，好幾位觀眾便在展廳動線最後的座椅區坐下來稍微休息。此時來了一名戴著眼鏡的男子，先是盤腿坐了下來，把識別證、手機跟眼鏡都摘了下來放在一旁，接著便以當地最常見與人招呼、致意而採用吟唱與手勢結合的方式開始敘事。最後他講了一長串極富詩意與哲學的話語，將當地文化與當代生活融合在一起的思考跟分享，引起了我的注意，由於他說的內容實在太迷人了，我趕快錄影下來，這是我所能記錄到的大意：

當各位來到此地看到Hula（當地舞蹈）的演出時，背後都有強烈的故事，部分故事是直接表現在手勢、或眼神、或節奏或舞蹈，但很多時候還有些隱藏的含義、激情與故事等等，這些是在唱出來的文本或是演出本身無法直接看到的。

我想，我今天做到了。我匆忙地走過來，先調整了音量，進入這個空間，需要一點呼吸、放下手機、摘掉眼鏡跟識別證，然後花了時間把從老師（kumu）那邊代代相傳到我這裡的hula傳統（註2），分享給各位。

在工作日的某個時間裡，我抽出了一點時間，在這太平洋藝術節期間有點忙碌，但這應該是一個美麗地忙碌、忙碌地美麗的時刻（beautifully hectic, hectically beautiful）。如果我們能夠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當中找到美，不管是因為需要趕到某個地方而在高速公路上奔波，還是在失落的時刻，或是絕望的時刻，找到美，並讓自己反思這種美、在內心深處找到這種美，以某種方式向你周圍的人傳達，甚至不僅僅是你面前的人，而是你周圍領域中的人。這些人，是這個物理空間中的人，也是仍與我們同在的靈魂和精神，這存在於我們觸摸、感受、看到和經歷的所有事物中。

Hula，正如我所說，是老師（kumu）、老師的老師經歷一代代教給我的。我已經學了很多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但我仍舊永遠是一名學生。Hula包含許多東西，超越了手部的動作，也超越了我的聲音。此刻，我的老師會為我感到驕傲嗎？我希望如此。因為每一次，我都會直接想到這個問題。因為我總是在思考，我是否對所學到的東西負責？是否對得起我的老師、我老師的老師，以及他們之前的整條傳承線？我是否做到了公正？

當我講述這些故事、分享這些故事時，讓我意識到這不是關於我、不是關於我的外表，也不是關於在座的你是否對我印象深刻或者有無鼓掌。這些是深刻的連接，將我們與歌曲的創作者緊密相連，創作者的世系家譜以及所有與之共享這一血脈的人。這些都僅僅在這一支Hula舞當中，舞的實踐把我跟講故事的實踐聯繫起來，要求這些故事被正確聽到和解讀，並為此而奮鬥，這延伸到為自我決定權而戰。

這場戰鬥在整個太平洋地區都經歷了。你可以看到在猛烈的火山噴發中那種紅色，你能感受到熔岩，順著山流下來。有些人會想到那種紅色，而其他人則會看到一群穿著紅色T恤的Hawai’i人，行進在Wakiki街頭，彰顯他們的力量、他們的體制、他們的權利，並平衡事態發展。請想一想。世界各地都有這樣的抗爭，尤其是在太平洋Kanaki地區，許多人可能稱它為新喀里多尼亞（New Caledonia）。你會看到在藝術節會展中心他們的區域空著，因為他們無法來到這裡。然而你會看到其他人開始聚集在那裡聲援他們，這就是新喀里多尼亞的紅色。

所以，所有的這些事情……如果你要告訴別人說：「嗯……我看到一個人在展覽談論一些事情。」「哦，那他在談什麼呢？」是所有這些相關事情，而這些事情僅僅是其中一部分。所以我希望你們帶走其中一部分，但不僅僅是帶走它，而是將它吸收，然後激發出更多想法。對你日常生活中與紅色的聯繫更加慷慨大方，還有對你的實踐，以及如何做出決定並將這些決定傳遞給下一代更加寬厚大方。Aloha。

他所傳遞出來的訊息令我相當感動，這不僅是以他多年謹記在心的學習與傳承去告訴在場觀眾，通常被誤以為只是快速扭動的草裙舞演出，在背後還有許多關於眼見之外的解讀，以及Hula所要傳遞的先人訊息，這個世代要如何將之落實在當代生活中有所意識與行動。

此外他也結合特展主題去詮釋藝術節期間所發生的事情，傳達出更多內在的訊息。新喀里多尼亞之所以沒有代表出席藝術節的原因，就在於先前法國國民議會通過允許住在當地十年的法國居民參加省級選舉，然而這樣會造成當地原住民Kanak人的選票被稀釋，未來有關Kanak人主體性的決定都將受到更嚴重的影響，這引起當地人憤怒示威。這也是為何在藝術節現場，其他同受殖民之苦的人群會自發性到新喀里多尼亞的區域靜坐或演說，以大洋洲兄弟姊妹的身分來聲援Kanak人。除了氣候變遷與環境遭破壞的議題之外，解殖民是當今大洋洲人群共同面對最重要的議題與行動（註3）。

因而今天一檔展覽不只是展覽，展覽也是一場將展出資訊吸收之後可以轉化在生活當中的真實行動，也是與其他人關注之事的連結，例如在Bishop Museum感受到蘊藏於大洋洲人們內心激昂紅色所帶來內在憤怒與喜悅的生命力，可以說這也是要我們關注實踐、展開改變的力量（未完待續）。

註1：「Ka ʻUla Wena：大洋之紅（Ka ʻUla Wena: Oceanic Red）」這檔展覽於2024年11月12日再次開展，展期至2025年1月12日。

註2：kumu的意思不是只有大師或老師的意思，還包含了這一脈知識、傳統以及生活智慧傳承的核心價值來源。各領域的kumu肩負傳遞與守護本地知識的責任，也是連結先人智慧並教導當代人學習的重要傳接者，帶有守護文化根源並指引後代的靈性承諾。

註3：2016年也就是上一屆在關島舉行的太平洋藝術節閉幕式現場，便有12位關島代表人高舉「DECOLONIZE OCEANIA（解殖大洋洲）」、「FREE GUAHAN（還關島自由）」的字母卡表達抗議。在2024年本屆藝術節閉幕現場，可以看閉幕式轉播01:31:45-1:33:07處，全場為了沒有出席的Kanak兄弟姊妹起立呼叫致意，主持人表達這便是藝術節的真義：團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