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頻道
藝術史裡的世代意義:撒部‧噶照與「PAROD」
從2025年回溯
吹南風了,
夏天準備要來了,
海,就混濁了。
這是撒部‧噶照(Sapud Kacaw,1978-,以下簡稱撒部)在「『PAROD爐灶』撒部‧噶照創作展」(展期:2025.4-6)展場的解說,我覺得「天然」的很動人,也反映了他對港口部落季節交替的生活經驗與深刻感受。
而混濁,就是「Makotaay」,港口部落的母語名稱。一個位在花蓮與臺東交界,秀姑巒溪出海口旁的大部落。混濁的溪海,蘊含了養分,也是族人的記憶所繫之處。
展覽名稱「PAROD」(把路兒),阿美族語是「爐灶」的意思,有生命、家庭與文化延續的象徵意涵。撒部以「PAROD」為創作主題,傳達他透過日常生活與藝術創作來建立海洋、土地與社區三者之間的緊密關係。例如〈O pasifana' no riyar〉(大海教的事),表達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區域,大海總是供給豐盛的海洋食物;而身為海岸阿美族人必須學會下海打魚、海岸邊採集,這樣的依海生活就是要與大海不斷地相處、學習與感恩。
而這次的藝術創作,更是以視覺藝術與歌謠的跨領域方式,一起呈現「PAROD」的創作理念與內涵。展覽開展時,同步發行《Parod 爐灶》音樂專輯;以族語創作,一家五口一起唱母語歌曲。
在2025年的展場,感覺撒部長出了厚實的部落經驗與溫暖的部落日常。但是自2001年撒部回家至今,其實經歷了一個從徘迴、焦慮的青年到茁壯為一位阿美族父親的二十多年生命旅程。
〈O pasifana' no riyar 〉(大海教的事)局部 2021,銅、木、鐵、石 40×30×218cm(盧梅芬攝)。
從離家到回家的篤定
撒部於16歲國中畢業時,離開部落,那年是1994年。那時的他,對文化認同並沒有強烈的意識。而這一年,他的啟蒙老師、同是港口部落族人的拉黑子‧達立夫(Rahic Talif,1962-,以下簡稱拉黑子)則是剛回到部落,在充滿未知與貧困的時期,希望透過藝術創作,追尋文化歸屬與自我。受到原住民族社會運動的影響,1991年,29歲的拉黑子回到故鄉;回鄉第二年(1993年)即於臺北的亞帝藝術中心舉辦了第一場個展「劉奕興創作展--驕傲的阿美族」。
2001年,是拉黑子回鄉的第十年,年近40歲;而這一年,則是撒部離家約七年後,剛退伍、回部落定居。那時,撒部約23歲。因為拉黑子正在執行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的公共藝術創作與設置,需要年輕人一起幫忙,撒部剛好加入這個團隊。從那時候,他才開始認識自己的部落、文化與語言,認識八大階級、年祭與海祭等;用心地去認識部落,也被部落的許多事務所感動。在拉黑子工作室持續了約五年,累積的感動,讓他確定留在部落。
逼自己
但師傅拉黑子也有自己的創作路要走,他曾經到西部臺南與高雄一帶尋找另一條創作之路。心中的巨人一旦離開,撒部曾經不安與焦慮。因為在部落仍需生活,他在鐵皮工、蓋房子與水泥工等狀態持續好幾年,在閒暇的時候創作,也開始摸吉他與創作歌謠。
但拉黑子一再提醒他,一定要把作品做出來與累積作品;從一件、兩件、十件,慢慢地累積。做了十件、二十件,就有機會參展,參展後就會在創作之路上更有信心。逼自己後,2009年,他於花蓮文化創意產業園區辦了第一場個展「消失․再現/記憶物件--撒部‧噶照創作個展」,開啟了自己的創作路線。
2008年,撒部以1877年的Cepo'事件(大港口事件)為創作主題,表達內心複雜的感受與衝擊,也帶領觀眾走進了一百多年前的傷痛與流離,部落遭受的極大傷害,族人逃離至各地,祖先努力延續生命與生活。
〈遙望〉局部 2008,木75×50×173cm,作品表現族人站在聖山上遙望因Cepo'事件逃散至各地的族人(盧梅芬攝)。
2009年至2011年的港口部落石梯坪土地抗爭運動,撒部曾經看到老人家為土地掉淚、而覺得自己既渺小又缺乏力量。但也因一路有許多有心人的關心、支持與幫助;讓部落族人在這條困難的抗爭之路上,得到堅持的力量。
〈有心人〉2010,木 75×38×187cm(盧梅芬攝)。
藝術史的世代意義
在文化部「重建臺灣藝術史2.0計畫」之下,史前館於今年度(2025)年開始執行「重建臺灣原住民藝術史蒐藏計畫」。蒐藏目標之一為:1980至1990年代原住民藝術剛轉向強調「個人藝術家」的重要創作者及其作品,並以具有開創意義的藝術家為優先考量;以及以系統的概念蒐藏前述藝術家的師承系統或影響網絡。
1960年代初期出生的拉黑子,約29歲時回部落,是1990年代初期個人藝術家發展並以藝術開闢艱困的回家之路的先鋒。這個世代,經歷過都市工作與生活所遭遇的汙名化、異鄉的流離與「流浪」、解嚴與民主轉型、原住民族社會運動及回歸部落等歷程。這個世代對汙名傷痛極為深刻,但對自身的文化認同仍然強烈。
1970年代末出生的撒部,約23歲回部落,汙名傷痛不若師傅拉黑子這個世代的痛楚程度、文化認同較為薄弱,當時的他對於文化前景也未有師傅的堅定。他沒有如師傅受到的原住民族社會運動的衝擊來得強烈,但是在2009年至2011年的港口部落石梯坪土地抗爭運動,他在第一線感受到失去土地之痛。
而他2001年重回部落後,經歷了約二十年的部落涵養、土地抗爭、覺醒與家的安定;已是阿美族父親的他,核心的思考是,如他所說:「我要怎麼把我學會的東西、我會的東西,不管是語言也好、歌謠也好、祭典的東西,用我的方式去教育我的孩子。」真切且誠懇的用心看顧家中的爐灶,用心看顧他的港口部落。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