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文化專欄

甜蜜的歡愉與苦痛：戰後的馬紹爾群島居民飲食

一個地方的飲食習慣通常和當地的生態、物產條件以及居民的傳統有關，但有時也受到外來的政治經濟力量的影響而產生改變。馬紹爾群島（Marshall Islands）居民（以下簡稱馬紹爾）飲食習慣的轉變就是受到殖民力量的影響，先是鬆動了既有傳統，進而改變成米食與美式飲食的習慣。

本文的主題即是探討這個南島國家的飲食習慣改變在全球政經格局下與當地社會文化面向上的意義。藉此，一方面可以加深對南島世界的理解；另一方面，這個議題也可以讓我們反思自己社會飲食與權力結構之間如何互動的問題。

殖民者帶來的飲食

馬紹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1919年）被納入日本南洋廳的領土，日本人進入馬紹爾後，隨著日本人與馬紹爾人通婚，米就不再純然是外來者引入的食物，而是由婚姻帶入家戶的日常主食。

二次大戰後，馬紹爾成為美國的託管地。接著，在1986年和美國簽署《自由聯合協定》（Compact of Free Association）後，馬紹爾取得獨立主權並成立國家。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在生活習慣、語言、教育、司法、國防等各層面上，馬紹爾受到美國的影響不可謂不深，這一點甚至可以從今日馬紹爾人視美國本土與夏威夷州為追求發展的重要移居地一事上可略窺一二。

由於長期以來與美國關係密切，在馬紹爾，高糖、高熱量的標準美式飲食（Standard American Diet）也更為普及。對馬紹爾居民而言，這樣的美式飲食不只是好吃，美式食物某種程度上等同於對理想生活的追求與想像。換句話說，醣（米飯）／糖的香與甜就是現代與進步的滋味。

馬紹爾的經濟生產與消費型態

傳統上馬紹爾人以麵包果、芋頭與魚為主食，這些食物主要是透過以酋長與平民為基礎的階序社會制度，將來自親屬團體在土地與海洋共同生產所得集中與再分配。然而，在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影響下，眾多馬紹爾人的食物生產與消費型態從自己生產轉變成高度仰賴進口食物商品（呂憶君 2010）。自現金經濟進入馬紹爾群島之後，加上受到世界市場經濟體系的影響，住在首都馬久羅（Majuro）的馬紹爾人使用現金購買食品，這使得馬紹爾人日常生活食物取得高度商品化，他們傳統生活世界裡食物和大自然（土地與海洋）的連結也逐漸崩解了。

目前馬久羅居民過著高失業率、高人口成長和幾近仰賴進口食物的生活。在1986年以及2004年與美國簽訂自由聯盟協定後，馬紹爾流通的貨幣大多數是來自美國使用土地的租金及核幅射污染土地的補償金，這使得當地人有為數不多的基本收入來購物，而這也造成他們把購物（而非種植與捕撈）當成是經濟生活主要形式的原因之一。

此外，馬久羅為土質貧瘠的珊瑚礁島，水源供應仰賴雨水或地下水，可耕地不僅非常有限，所耕種的作物種類與數量也深受環境條件所限制。在世界政經體系與自然環境的雙重影響下，目前馬紹爾的民生物資高度仰賴進口，已經不若以往那般可以單純依靠土地維生了。

馬紹爾人的經濟能力反映在平日的消費上，依據馬紹爾群島最新家戶調查資料，馬久羅的平均人口數為6.7人（EPPSO 2017），其中只有少數人有穩定薪資。物價上，馬紹爾是臺灣的兩倍，貨幣流通以美金為主。高價的新鮮蔬果對於當地人而言是奢侈品，所以在日常飲食上蔬果攝取不足，更別說在營養均衡上講究食物攝取的多樣性。因此，在馬紹爾人一日多餐的日常生活裡，他們大量進食白米、冷凍雞腿肉、罐頭食品以及高甜度的飲料。

商家供應的進口大包裝白米，滿足了馬紹爾一般家戶人口眾多、一日多餐的生活需求。

首都馬久羅的馬紹爾人大量食用進口罐頭食品。

街上販售的餐盒，常見白飯、烤肉再配上甜飲就是一餐。

餐盒裡常見白飯、烤肉或加工肉。

糖／醣帶來身體的歡愉與苦痛

除了以現金就可買到進口白米並飽餐一頓，不需要費時費力種稻（珊瑚礁島也無法種稻）或傳統主食（麵包果、芋頭、林投果）之外，戰爭與美國氫彈試爆帶來對生存環境的破壞、飢餓與死亡的恐懼，是馬紹爾人另外一個過度飲食的原因。

這種深埋在集體記憶裡的恐懼來自於殖民主義對他們的傷害，而大量攝取糖／醣後血糖飆升的身體欣快感或許可以為他們帶來一些慰藉。所以，白米作為主食的快速便利、一日多餐、大份量進食、如喝開水般過度飲用高甜度飲料、睡前飽食等狀況在馬紹爾就成為日常景觀了。

馬紹爾人如此過度攝取糖／醣（米），會導致糖／醣的上癮，進而發展到糖尿病、肥胖等這些嚴重威脅生命的疾病大流行的後果就不令人意外了。現今馬紹爾的糖尿病罹患率位居世界之冠，過度攝取進口食物商品的高醣與高熱量飲食是造成當地糖尿病高盛行率的主因（Davis et al. 2019），而馬紹爾糖尿病大流行的問題目前正受到國際間的高度關注。

無論冷、熱飲料就是要很甜才是好喝。

各種色彩鮮艷、化學香料風味的含糖飲料受到馬紹爾人的喜愛。

白米飯、高甜度飲料和缺乏運動，導致馬紹爾肥胖、糖尿病受到國際間高度關注。

結語

本文以馬紹爾群島居民的飲食習慣轉變，簡要地介紹這個南島國家如何受到外來政經力量的巨大衝擊，而發展出今日因為甜蜜的歡愉而需付出苦痛代價的現況。馬紹爾群島是一個特別但卻非絕無僅有的例子。糖尿病是二十一世紀全人類共同面對的疾病之一，馬紹爾居民目前的困境同時也是目前食物自給率日漸下降而飲食西化程度日漸上升的臺灣要面對的課題。

依據衛生署統計結果，臺灣自2002年以來，糖尿病已成為十大死因排行第四位。筆著希望藉由本文也讓我們再次省思，同樣身處全球化政經力量格局裡的臺灣對內該如何面對這個課題，對外該如何理解與援助身處同樣困難的南島友邦。

引用文獻
Davis, B., et al.
2019 An Intensive Lifestyle Intervention to Treat Type 2 Diabetes in the Republic of the Marshall Islands: Protocol for a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Frontiers in Nutrition 6:79.
Economic Policy and Planning and Statistics Office
2017 Statistical Yearbook. Community Survey. Republic of the Marshall Islands.

呂憶君
2010 馬紹爾當代社會食物商品的消費與流動。2011年世界南島學術研究計畫成果報告。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