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頻道
來下賓朗部落特展,我們一起編花一起分享
在「mi’aputr─戴著花環的人們:下賓朗部落特展」即將下檔之際,回顧過去將近十個月的展出期間,讓我最感動的特展新嘗試,就是能邀得到部落青年於周末假日前來展場擔任特聘的展場互動服務解說員。
說實在要能實現這個做法並不容易,首先當然必須要找得出經費來支持,但更困難的則是適任人選的尋覓與擇定。部落青年大部分在外地求學就業當兵,要找得到從小跟著部落的生活與文化脈絡長大、不怕面對與人溝通或互動、目前在臺東工作或唸書、假日要有時間跟意願來到博物館作展場服務,而不會覺得這樣的經費太為難人,光想要達到這些條件都覺得很困難。
所幸部落真的有青年就近在臺東大學念書,對於花時間跟人溝通聊天都可以自信又自在,加上這個特展所對應的部落下賓朗,離史前館很近,不到10分鐘車程,不至於讓青年前來本館得花上太久的交通時間,因而天時地利人和等因素皆到位了,才能造就這場博物館與部落之間特別合作的新嘗試。
這位下賓朗青年是許健宗,臺東大學公共與文化事務學系三年級學生。健宗的台風非常穩健,講起來話來侃侃而談,又極具親和力,也很願意傾聽並耐心與人溝通互動,加上他從小跟著參與palakuwan(會所,音近巴拉冠)及部落的活動,也通過巴拉冠的訓練與成年禮,不只對於展場展出的物件都相當熟悉,更是能就展場本身沒有透過文字表達出來的內在事物,例如會所的生活與各階層的訓練,作出相當具有個人生命經驗、部落魅力與人性化的說明。
除了健宗以外,去年八月暑假開展期間,還有另一位就讀嘉南藥理大學應用空間資訊系的部落女青年曾敏柔,藉由在社區發展協會實習期間,她前來與健宗一起搭配支援本館暑期最忙碌這段期間。看著他們就赤足坐在展場仿大獵祭搭建的棚子底下,遊客也跟著一起隨興盤腿坐在展場地板上聊起來,這應該是很難在其他博物館展場空間看到的畫面吧。
在展場聽著健宗說故事話家常,實際跟著敏柔體驗編製花環之後,再為身邊一起前來參觀的重要親友戴上花環,就可以很容易跟著下賓朗部落族人的情感脈動一起連結,跟著同步感受為什麼要花上這麼大工夫編花環致贈對方的綿密情感與心意。
兩位青年就像部落大使一樣,在博物館平台這個可以深度分享的空間擔任起部落跟博物館之間的橋樑。透過這個平台,遊客可以很自在請教他們關於下賓朗、卑南族與臺灣原住民的事情,對原住民的印象不是停留在沒有接觸過的想像或錯誤的資訊,可以實際知道當代部落的生活樣貌也;也可以從青年的話題再分享與自己文化有關的事物,達到重新打破、再次傳播與互相交流的目的。透過互相留下聯絡方式,說不定未來還有更多連結起部落與外界的可能性。
以下便簡單整理兩位青年在展場的心得,並感謝他們這幾個月以來的付出、辛勞以及再棒不過的第一人稱解說。
許健宗
遊客來到這裡,看到展場跟我們編的花環,最常問的問題就是,為什麼你們的花環只有紅、黃、白三種顏色呢?其實,原因不外乎自家庭院種的花就是那幾種顏色。在展場一邊編花,一邊就會提到,編花是要送給誰呢這件事,一般就是妻子給丈夫、愛人給愛人、姊妹給兄弟、主人給客人,在部落,這是一種認定關係的層面,透過花環來做人際倫理之間的相互認定。
老人家說,編花不難,難的是在於有沒有把感情放進去,要用感情編花。今天如果沒有用感情編花,花就會歪歪斜斜。用感情去編,戴起來的感覺一定是又直又漂亮。
在展場這裡有機會遇見各式各樣的人,有些人會聊到他們自己國家的生活跟習慣,想知道我們的文化有甚麼樣的風俗習慣。比如來自中國的遊客說,過年在北方吃餃子,南方吃湯圓,他就反問我,那我們臺灣這邊怎麼過年呢。我說,我們原住民跟漢人不一樣,我就分享在卑南族、在我們部落的過年。在我們部落,過年的年祭期間,前半段是除喪,後半段喪家跳完舞之後,才把部落所有的人都一起牽手下來跳舞,最後才是戴著花環的訪客跟朋友一起下來跳舞。
我在這裡跟別人分享,部落把我教會的禮教是如何跟外面的教育不一樣。有人好奇,是不是跟現今教育體系一起合併做部落教育呢。我說,部落教育禮教跟現今學校教育是分開做的,唯有在部落才能學到部落的生活禮教。信仰跟傳統文化其實是分開的,mumu(祖父母級的長輩,音近姆姆)說,信仰歸信仰、文化歸文化,不能混為一談。如果混為一談的話,我的文化可能就會因為信仰的關係而消失不見了。
有的遊客會很好奇,我們在巴拉冠教小孩子的方式,因為他自己在帶童軍,他想要讓參加童軍活動的小朋友接觸很多不同的文化,包括原住民的文化。在巴拉冠裡面,就是必須要紀律、獨立、剛柔並濟,因為在會所,不會有任何大人來介入小朋友的生活,小朋友必須去自主管理自己的群體,從早到晚,他必須去打理自己要吃的東西,內務也要自己打理,包括整理自己的東西。部落需要幫忙的時候,小朋友一定第一個先出來。這位大哥聽到我們的部落教育方式,就覺得這樣的教育很特別,後來他留下聯絡方式,我們就互留訊息。
很多人不見得能夠很輕易地進到部落,所以藉由在這裡的展覽,還有不太像正規導覽的方式,而是比較隨興的聊天,是一個開始。如果想了解更多,就後續可以做更多訊息上的交換,像是另外再找時間來部落等等。在展場這裡,我把部落一切教給我跟學到的東西,帶給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們;然後把他們的想法跟看法,再帶回部落,給自己反思。
曾敏柔
在展場可以遇見不同遊客,有的人會以為原住民就是過著很原始的生活,所以我會跟他們分享我們現在生活的樣子。很希望大家可以多了解原住民部落,不一定是下賓朗部落,而是部落沒有像大家想像的那麼樣刻板印象,或是文化上的差異那麼大,可以進來聽我們解釋。
有些人團體旅遊去過不同部落,我們就跟他們分享,我們原住民之間不同族群不同部落的文化有甚麼不一樣的地方。有的人看到展場裡面很少看見的東西會很好奇,比如大部分會問說捕鼠器怎麼使用,弓箭跟矛要做甚麼用處。
有的遊客會問我們的教育方式。我們的男生在巴拉冠有另外一個教育體系,就是生活實用的事物,那跟我們在學校念書本上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我們在學校過的生活就是孔子說之類,可是在巴拉冠裡面,男生就是要學習怎麼做事情,你要自己生火、煮飯、打獵等等。我就跟他們分享說,我們在部落裡學的東西跟學校是不一樣的。但是我們平常也去學校上學,下課後也會回到一般人的生活,只是說回到部落做部落的事情時,就回到我們傳統的生活。
在展場教遊客編花,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次有一個小男生,他很想編花,可是媽媽跟他說時間不夠,還要去看其他展覽,然後小朋友就說:「媽媽你走,我留下。」我想說好,那就我來帶,結果瞬間變成幼稚園老師,過程中也發現自己對小孩還蠻有耐性。因為以前自己編花,大部分都是跟姆姆一起編花,我們是被教的學生,然後來到展場這裡,就變成要教別人的老師了,那種感覺很不一樣。
在這裡教小朋友編花,要教得很仔細,就意外發現比較細微的教導方式。編花對我們來講很理所當然,也不會去想說要怎麼編怎麼邊就編起來了,結果原來對其他人不是這樣啊,發現編花原來是有技巧的,不是本來就會的,發現大家可以一起交流、一起學習不一樣的事情,很有意思。
再回到那個小男生。我很少看到這麼小的孩子這麼想要去完成一件這麼難的事情,而且還是編花,這種對他來講可能是平常不太會看到的事情。我一邊帶他編花,就一邊指上面的影片,跟他講我們的小故事。我說,我們的小男生在會所長大,差不多你現在的年齡就可以進去會所了。小男生看了影片就說,可是我會被打屁股耶;我說,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紀才會被打屁股。我們就聊得很開心,好像他真的要來我們部落呢。
我希望,遊客來這個展場看完以後,在他們離開之前最少能夠記得下賓朗部落,因為卑南族有八社十部落,每個部落都不太一樣,所以希望他們來這裡認識下賓朗,下賓朗還蠻特別的。在這裡我會盡量先跟別人提到我們部落的背景,再帶到花環跟我們的日常生活關係。
我會跟他們分享,花環對我們卑南族來說很重要,還有花環對我們的意義,以及花環代表我們人跟人之間的連結。為你戴上花環,就表示我們之間的認同跟關係。現在的社會可能明明彼此就在很近的距離,你在我旁邊,我還傳line給你,或是隨便打個招呼但是不會深刻地聊天。可是在卑南族社會,我們給花環這個動作,就代表你我之間的關係跟認定,那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可能就會聊起來,上次我幫你編的那個花環啊,就是會有一個心意的連結。花環其實就像我們生活中跟別人的溝通跟聯繫。在展場時,我會特別想要分享這件事情。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助理研究員,「mi’aputr─戴著花環的人們:下賓朗部落特展」協力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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