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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文化專欄

偷盜小米的英雄神話

文‧圖/傅鳳琴

小米(學名:Setaria italica),又稱「稷」或「粟」,也稱作「粱」,為脫殼製成的糧食,粒小直徑約2毫米左右(潘富俊2007:94)。臺灣南科園區內的大坌坑文化遺址,是目前為台灣發現最早可能有人工栽培稻米與小米紀錄的地點,小米將近2萬顆,也證實小米早在五千年前就已在臺灣平原被栽種(臧振華2013:117)。學者黃樹民(2008:75-103)認為臺灣原住民族大多是從外界取得小米的種籽,一開始有豐碩的收穫。但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小米不再風光,產量大減。但小米曾經為主要的食糧,對小米心存感激,因而有豐富的小米歲時祭儀。

小米(學名:Setaria italica),又稱「稷」或「粟」,也稱作「粱」,為脫殼製成的糧食

小米(學名:Setaria italica),又稱「稷」或「粟」,也稱作「粱」,為脫殼製成的糧食。

臺灣原住民族流傳許多小米起源的神話故事,有說小米來自天上、地底或是來自遠方,是一種神聖的作物,各族小米起源神話不盡相同。以尹建中(1994)匯集臺灣1945年前後之神話、傳說文獻為例,書中計收錄與粟起源有關之神話傳說有23篇,大概可區分為五種類型:1屍體化生型、2動物運來型、3飛來型、4天神賜予型、5偷盜型。

學者鹿憶鹿(2014:63)認為偷盜穀物神話是小米起源神話且重要的類型,分佈廣泛;不只流傳於東亞、東南亞,也廣泛分佈於非洲、美洲的農耕民族。這類型神話大多講述小米來自遠方或是從他界偷來的,偷盜粟種的神話母題是臺灣南島語族中常見的,幾乎大部分的族群部落都可見到;例如布農族有祖先向小黑人偷小米種子的傳說,卑南族有去蘭嶼偷小米種子回來的傳說。排灣族高士佛部落流傳關於族人如何獲得小米的傳說,《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第五卷排灣族》記載如下:

話說太古時期,排灣族的祖先僅僅食用稗、藜及稱為kuilj的草為生。而在Tjagaraus(天上界)有Putjaljayan(掌管芋頭的神)造芋頭,Puvusam(掌管小米的神)造小米。有一女子前往Tjagaraus,從Putjaljayan處得來一個芋頭種,而Puvusam卻不肯給予粟種。有一年,當Puvusam要收穫小米時,命令本部落的Pukanen(部落的副主祭)幫忙。Pukanen看到小米收成纍纍,乃向其乞求一穗,卻遭Puvusam拒絕。因此Pukanen偷其一粒藏在指甲間,Puvusam懷疑而檢查其身體,幸未被發現。Pukanen幫忙完後下來到地上界,將該粟種播種於地,而逐漸增殖,後來也分給其他人,遂如今日般成為本族的農作物。(總督府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2003:124)

偷盜者將小米藏於生殖器中,偶爾也有隱藏於指甲縫或頭上的情況,但臺灣原住民族大多數偷盜穀物神話情節,以隱藏於生殖器中為主(鹿憶鹿2014:59)。例如《生蕃傳說集》記載雅美(達悟)族女人把粟種藏在陰處順利帶回:

古時,紅頭嶼沒有粟,可是聽說在陸地(臺灣本島)有,於是便有男女數人到臺灣取種子,當他們千辛萬苦獲得粟種,準備上船駛回時,大批陸上的人來把粟種沒收,這時一個機智的女人把粟種藏在陰處,所以順利帶回,此為島上有粟之濫觴。(尹建中1994:351)

位於阿里山的鄒族相傳部落有一個叫巴斯亞的大力士想帶出種子,但地底人不准種子外流,最後將其藏於男性生殖器帶回部落:

巴斯亞暗自高興極了,想要帶回幾粒種子回家解救地面世界的饑荒。想不到他們很嚴格管制穀類種子外流,所以巴斯亞每想離境時都受到最詳細的檢查。他們檢查像螞蟻似的穿梭在毛髮間、耳孔、鼻孔…都會察覺。…… 巴斯亞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試試看把種子藏在包頭皮裏面,藏得好好的。(浦忠成1993:155-156)

小米種子得來不易。

小米種子得來不易。

《卑南族神話故事集錦》中說明海祭mulaliyaban祭典的意義,記載小米種子的由來:

卑南族的祖先的馬拉少(temalasaw)為了尋覓可以當主食的植物,有一天來到蘭嶼島,……。發現了可以作為主食的小米後,一心想帶回部落,的馬拉少和太太代班非常高興的帶著小米種子離開蘭嶼,卻被當地的青年沒收,因為當地青年不允許種子離島,對種子的管制非常嚴格。於是的馬拉少和太太代班(tayban)想盡一切可行的方法,然而這些方法都不盡理想,容易被發覺。最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太太代班說,撥開其下體,將小米藏在陰部裡,如此較不易被蘭嶼青年發覺,夫婦倆商議這是將小米帶離蘭嶼島最好的方法。於是代班小心翼翼的把小米種子藏在自己的陰部裡,可是當代班如廁時把小米種子給尿出,一切努力前功盡棄,攜帶小米種子的希望破滅了。的馬拉少和太太代班並不因此灰心,繼續研究解決之道。的馬拉少說:不如試著藏在自己的下體包皮內,可能較不易尿出,這種方法果然有效,當他們離開蘭嶼島時未被當地的青年查覺,終於將小米種子順利帶到台灣,種植在卑南族的部落。代班的大哥隨著妹妹和妹夫一起到台灣,住在卑南族的部落。有一天,當代班的大哥即將回蘭嶼的前夕,請求妹夫的馬拉少和妹妹代班在每年的此時正好是小米收割季,別忘了做好tinuerau (小米酒) 到海邊煮小米飯糕給他pumaderu。代班的大哥臨行仍不忘叮嚀,要妹夫的馬拉少和妹妹代班將這件事牢記在心。自從代班的大哥離開卑南族回蘭嶼後,每到小米收割後,一定製作tinuerau到海邊煮小米飯糕,向著蘭嶼的方向遙祭pumaduru,以示感謝和飲水思源,並祈求明年好豐收。(林豪勳、陳光榮1994:31-33)

偷盜後將粟種藏於身上帶回自己的部落,偷藏的位置以男人的生殖器為主;但南太平洋的南島語族則大都傳說,種子隱藏於身體其他部位,罕見有隱藏於生殖器的母題。臺灣原住民族排灣、鄒族、魯凱、卑南族等卻都有女人將粟種子藏於陰部偷盜失敗,而男人藏於男根順利。成功偷盜的說法,這樣的情節或許有進一步討論與研究的地方(鹿憶鹿2014:63)。

學者喬健(1999:3)認為這裡透露的訊息是,現存臺灣原住民族來到臺灣時可能仍在狩獵時代,而臺灣卻已住有發展了初期農業的民族,由於還在農業發展的初期階段,種子仍由個別族群專有,不肯傳授他族,於是只好用偷竊的辦法。

偷盜粟種類型的神話,強調粟種(小米)是自外界而來,也被稱為「普羅米修士型」盜穀物神話,自成一格,在其他族群中並不多見。「偷盜」是強調獲得粟種艱辛不易,猶如希臘神話的取火英雄普羅米修士,艱辛克服種種困難自他界盜回小米。也因為小米獲得不易,傳統原住民社會中,小米從播種到收割,需舉行許多繁瑣的祭儀。

小米獲得不易,傳統原住民社會中,小米從播種到收割,需舉行許多繁瑣的祭儀。

小米獲得不易,傳統原住民社會中,小米從播種到收割,需舉行許多繁瑣的祭儀。

例如卑南族的傳統宗教活動是圍繞著小米週期進行,小米播種期是大獵祭(年祭)舉行的時間,七月中旬是小米收穫期,普悠瑪部落舉行「海祭」,在卑南語稱為mulaliyaban,laliyaban是海邊、海岸的意思,在字根之前加mu成為具有「去」之意的名詞。而去海邊做什麼呢?普悠瑪卑南族人說:是去感謝神話傳說中帶來小米種子的祖先,所以mulaliyaban原始的意思是「去海邊祭拜感謝祖恩」之意。

海祭還有一個十分特殊限制,僅限男性參加。就參加成員而言,它是成年男性專屬儀式之一,傳遞男性保有小米祭儀之專屬權利(林志興1997:55-78)。這也正如偷盜粟種類型的神話,傳遞偷盜粟種的祖先,猶如英雄般的受族人尊敬,在祭儀中也保留此項傳統精神。

參考文獻

尹建中
1999《臺灣山胞各族傳統神話故事與傳說文獻編纂研究》。臺北市: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人類學系。

林豪勳、陳光榮
1994《卑南族神話故事集錦》。臺東:臺東縣立文化中心。

林志興
1997〈南王部落海祭的意義〉。《台東文獻復刊》2:55-78。

鹿憶鹿
2014〈偷盗穀物型神話—台灣原住民的粟種起源神話〉。《西北民族研究》1:56-64。

浦忠成
1993《臺灣鄒族的風土神話》。臺北:臺原出版社。

黃樹民
2008〈東亞小米文化源流〉。《中央研究院知識饗宴系列》4:75-103。

潘富俊
2007《福爾摩沙植物記》。臺北:遠流出版社。

臧振華
2013《南科的古文明》。臺東: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喬健
1999《臺灣南島民族起源神話與傳說比較研究》。臺北: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

總督府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
2003《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書第五卷排灣族》。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編譯,臺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秘書室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