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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文化專欄

當考古遇上燒腦:記2025年布農鞣皮工藝(malka-uni sapa)館際合作與國際交流(上)

文‧圖/謝博剛

那逐漸消失的傳統皮革製品(sapa

malah-tangia是布農歲時祭儀最廣為外人知曉的「射耳祭/打耳祭」。祭場上一落落堆放由各家男丁「走山」帶回,經各戶獨門技巧燻烤成的各色山肉(cici),裡頭有「四條腿」的山羌、臺灣野山羊、山豬或者水鹿,偶爾有獼猴或其他小型食肉目的動物,視覺可見的、嗅覺可聞的,在當代肯認原住民族祭儀自用的資源使用權背景下,成為了能夠公諸於世的人文地景-特別是對外來觀光客而言,或許不免好奇,被視為「禁忌之味」的山肉,到底是什麼樣的味道?

霧鹿射耳祭儀式性分食祭肉及鞣皮獸角頭飾。

霧鹿射耳祭儀式性分食祭肉及鞣皮獸角頭飾。

而那由隱蔽祭龕處行完儀禮解除禁忌歸來的男子們,多半穿著以苧麻(liv)或棉線編織而成的貫頭方衣背心(habang),把背後為視覺焦點的棉線刺繡,家族世代傳承圖紋在人龍間串成一條斑斕的百步蛇,這可是神話裡紀念朋友(kaviaz)的印記。隊伍間僅有少數人頭戴山羌或山羊頭皮剝製的頭飾(tamuung / hupdal),更絕無僅有的少數人穿著以山羊皮鞣製背心(sapa habang)。雖然在日本時代的民族誌,比如總督府技師瀨川孝吉的影像裡,高山地區布農男子普遍穿著鞣皮背心、佩掛鞣皮製成的火藥袋或攜物袋。筆者在1960年代出生的戰後世代訪談間,對於傳統鞣皮知識與穿著風景的記憶,卻幾乎遺留在父親甚至是祖父的時代裡。不免好奇,關於狩獵的傳統知識,無論是用槍或循跡獵,仍幽微地實踐於1990年代後保育浪潮與國家刑罰間,那鞣皮又怎麼會消失呢?報導人提醒我「打獵被禁止了,獸皮又怎麼能穿呢?」那好比呈堂證供的毛皮,只好棄置到山谷裡頭或直接燒掉,不存痕跡。

回溯1990年代臺灣社會接受保育概念前,1970-1980年代間經濟起飛期曾有過不小的野生動物市場需求,除漢人迷信山肉補身,尚有剝製標本供學校教育使用或有錢人炫富式展示的用途。業者向獵人收購獵物,福馬林泡製方法也帶入山村,新的防腐技術快速方便。於是傳統鞣皮工藝,如同栽植苧麻取絲撚線織就的傳統織品,被資本主義工廠化棉布加工替代一樣,原住民族傳統工藝知識,在墾殖國家體制與市場經濟雙重力量下,面臨了存續危機。

傳統鞣皮的學習及實作經驗

2015年,筆者與海端鄉布農族文化館同仁(以下簡稱「海端館」),以及國立臺灣博物館的李子寧研究員,展開「百年歷史文物返鄉」特展規劃與前期研究,由龍泉部落余阿德耆老處習得傳統鞣皮知識,並曾一起製作過。nas-hudas Biung已回歸天家許久(註),當時留下來的紀錄,成為幾位青年夥伴珍貴的資產。2020年,社團法人臺東縣布農青年永續發展協會(以下簡稱為「東布青」)承攬本館布農鞣皮藏品調查轉譯及重製工作,針對海端與延平耆老進行過幾次田調訪談,並與崁頂部落蓋亞那工作坊ibu老師胡郁如共同研發,重製山羊鞣皮背心、山羌鞣皮攜物袋、山羌頭飾及水鹿墊褥等物件。

鞣皮製作工具「開箱」圖。

鞣皮製作工具「開箱」圖。

綜合數位耆老的指導與實作經驗,流程大致從捕獲獵物開始。無論是循跡陷機獵(mal-ahu)、獵犬槍機獵(mapu-asu),都要在進行分解處理時,一併將生皮與身體分離(mabuthil)開來。柔軟的生皮,要以具有彈性而堅韌的撐架盡量延展開來(mapaktu),使之成為一張平坦的皮面。藉由陰乾、風乾或間接燻烤乾的方式乾燥化(mapavali),過程要留意皮面殘餘肉體黏附,需以小刀或ㄟ字型金屬刮器仔細刮除(makiskis),留下白色的皮脂層。

以杵臼打鞣軟化毛皮。

以杵臼打鞣軟化毛皮。

完全乾燥後,將硬化生皮由撐架取下,原本穿孔以利撐架穿過的皮邊,割除後可作為縫製的皮繩。鞣製(malka-uni sapa)生皮,現代製程使用福馬林化學藥劑或天然鞣酸;傳統的做法,除少數報導人提及可浸泡於某種特定植物灰液體,大多數還是指導先塗抹油酯(mapithaum),比如豬油、蛇油、動物腦,或者以花生煮熟揉碎調和為半液體做介質,再持續以木杵打鞣。

無論是拿月桃蓆墊底、放入木臼捶打,兩人合作以樑柱為軸反覆拉扯,又或者以摔擊技(istaipdah)操作,各種撇步焦點就在於破壞原有肌理纖維,讓動物自身不穩定的油脂分子,置換為外來的介質,達到軟化且防腐的狀態,這真是一項超級體力工啊!(未完待續)

註:nas-hudas意指已逝的老人家。

參考文獻

社團法人臺東縣布農青年永續發展協會

2020 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委託《臺灣原住民山林寶藏~布農族鞣皮技術調查成果報告書》。臺東: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未出版)。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