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文化專欄

藝術史裡的流轉：Arase Salrebelrebe杜文喜作品的安身之地

從榮耀到棄置

2000年11月，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以下簡稱史前館）因執行文化部「重建臺灣藝術史」計畫，邀請相關學者專家諮詢原住民創作者的作品購藏。會議結論之一為目前有許多人關注杜文喜（Arase Salrebelrebe，1941-2006，魯凱族）的作品如何搶救與蒐藏，建議史前館可以透過本次計畫提供協助。

策展人徐文瑞老師的一句話：「杜文喜的作品已在加護病房。」史前館很快開展時間緊迫的「搶救」任務，到霧台鄉阿禮部落杜文喜的住處，實際掌握他遺留的作品狀況。

杜文喜，一位充滿創作慾望的素人藝術家，常年在海拔一千公尺的阿禮部落默默創作。1998年，他受到主流藝術界的注意，當時藝術家張新丕在屏東縣立文化中心所委託的「藝術協尋」調查專案中結識杜文喜，這也是杜文喜的作品得以面世的重要機緣。2000年9月，杜文喜受張新丕之邀，參加臺北雙年展會外展「驅動 城市2000聯展」（於臺北華山藝文特區）；展出期間，被受邀來臺參觀雙年展的日本策展人長谷川祐子「發現」。

時任「第七屆伊斯坦堡國際視覺藝術雙年展」總策劃的長谷川祐子，即邀請杜文喜參加此次雙年展，並在2001年由策展人謝佩霓協助至土耳其參展，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視覺藝術特別推薦獎」的殊榮（謝佩霓，2002：16）。隨即於2002年受邀於靜宜大學藝術中心舉辦「魯凱獵人杜文喜的藝術世界」個展，由謝佩霓策展。

當時猶如藝壇黑馬的杜文喜，已約六十歲。自身未必有進入主流藝術世界的企圖。他利用日常閒暇創作，自1998年起被伯樂張新丕所識並透過藝術機制一舉成名；讓他獨特的藝術語彙、生命經歷與族群文化為世人所認識與欣賞。然而就在2006年，杜文喜因腦溢血過世。2009年，莫拉克風災後，杜文喜故居與工作室倒塌、棄置。

前述史前館會議所提「目前有許多人關注杜文喜的作品如何搶救與蒐藏」，此一關注近期可推到2020年7月於原住民族委員會原住民族文化發展中心（以下簡稱原發中心）召開的「魯凱族藝術家杜文喜創作文物典藏研商會議」，由立法委員伍麗華主持；與會單位包括原住民族委員會、原發中心、屏東縣政府文資局、原住民處與文化處、霧台鄉公所，以及藝文人士納凱兒．卡里多愛（Nagal  Kalidoai）等，但此會議並未有後續進一步的發展。

2020年的搶救

2020年11月，史前館工作團隊邀請策展人徐文瑞與霧台文物館館員一起至杜文喜故居進行清點工作。到了現場、進入殘破不堪的屋裡，傾頹屋內的作品狀況，比我預期的狀況還糟糕，濕氣、霉味、灰塵滿佈，真的還有土石流。

但這樣的情形仍遮蓋不住杜文喜的藝術驚奇。我深刻地感受到一個人的創作熱情可以有多熾熱，在貧乏的環境裡，破掉的塑膠管、損毀的門板、冰箱的門板及桌板等，都是他的材料。杜文喜對事物的感受力，成就了他在深山阿禮部落的安居如詩。這裡是他的住家，也是他的工作室；他的生活與創作是分不開的。

我們從坍塌與充滿霉味的房子裡搬出一件件作品，回到博物館加班做作品清冊，包括清點需要花錢修復的作品。但是，那年年底並沒有順利購藏，這批狀況不好的作品，接下來的命運會是如何呢？做為購藏評鑑與提案人的我留下了擔心。

而當年協助史前館清點杜文喜作品的納凱兒．卡里多愛，在此之後依然是協助杜文喜家人與外界聯繫並守護杜文喜作品的重要角色。2021年10月，在納凱兒．卡里多愛的居間牽線下，杜文喜的兒子杜聖光，代表家人捐贈八幅作品給屏東縣政府與霧台鄉公所，期望父親的作品受到更好的保存；其中幾件作品是以捐贈換修復的方式，達到雙方共好。目前在屏東縣政府典藏中心（2024年9月正式啟用）展出的杜文喜作品，就是2020年史前館從杜文喜故居救出、後來杜文喜家人以捐贈屏東縣典藏中心換修復的案例。

同年（2021），納凱兒．卡里多愛擔任策展人，策畫「找回靈光：雲端上藝術家故杜文喜Arase Salrebelrebe 個展」（展期：2021年8月-10月）於屏東縣原住民文化會館，接續於杜文喜的故鄉霧台鄉魯凱族文物館展出（展期2021年11月-2022年4月 ）。

屏東縣典藏中心展出的杜文喜作品。

2020年史前館從杜文喜故居救出，後來杜文喜家人以捐贈屏東縣典藏中心換修復的作品。

2025年的安身之地

從2020年史前館的搶救到2022年的「找回靈光」展，納凱兒．卡里多愛一直是杜文喜作品的守護者。在文化部「重建臺灣藝術史2.0計畫」之下，史前館於今年度（2025）開始執行「重建臺灣原住民藝術史蒐藏計畫」，再次與納凱兒．卡里多愛聯繫並了解杜文喜作品的狀況。

自2020年後，實際上杜文喜家人要保存杜文喜遺留的大量作品並不容易，而隨著時間流逝，作品的狀況恐只會持續惡化。五年後（2025年）的12月初，這批我們曾經親手搬出來的作品終於進到博物館。藝術史總是面對生老病死、而面對遺忘與逝去的追憶總是很難，但這批作品總算有了安身之地；之後，仍有修復作品的挑戰。這次杜文喜的購藏動用了好多館員，充滿感謝，尤其是一直照顧、守護著杜文喜作品的納凱兒．卡里多愛。

2020年11月從杜文喜故居搬出的〈舊約的故事〉。

2025年12月史前館購藏的〈舊約的故事〉。

參考文獻

謝佩霓（2002）。〈萬法法無法，唯師自然：魯凱獵人杜文喜的藝術世界如是觀〉。見林田富（策劃主編），《臺灣原味：魯凱獵人杜文喜的藝術世界》（頁16）。臺中：靜宜大學藝術中心。

（本文作者為史前館展示教育組研究員）